干裂的唇上血迹斑驳,闻人奕咽了下,用更加铿锵有力的声音喊道:“粮草殆尽,我们没有后路可选,我们可以战死,但不能等死!因为我们是大周的将士,大周的子民,所做一切皆为百姓和大义,就算今夜身死在此,我相信大周不会忘了我们,我们是英雄,他们一定会铭记我们的!”
士兵们的神情开始动容,纷纷抓起武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我们是为大周战死!我们是英雄!”
闻人奕举起长枪,大喊:“听我号令,杀出峡谷,同新罗人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无数道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将这阴暗的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奔流之声响若雷鸣。
战马的铁蹄刚踏出谷口,腥风便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出,冲出去的士兵陆续倒地,后继跟上的艰难举盾,在闻人奕的号令下摆出防御阵型。
箭矢穿风而过,闷响声此起彼伏,身旁的士兵闷哼一声,咽喉插着断箭栽落马下。
峡谷出口瞬间化作修罗地狱。
“陌刀队结雁形阵,冲!”
第一波进攻势如破竹,所有人迎着箭矢突围而出,然新罗军很快推出数十架霹雳车,燃烧的陶罐在人群中炸开,火油黏在甲胄上,惨叫声中,无数身影裹着火焰滚入血泊。
数十个新罗军蜂拥而上,将他和战马团团围住,闻人奕挥枪出去,滚烫的血雨溅开,不知是谁的半块血肉模糊的耳朵澎溅过来,他闷声提力,连杀数人后,马蹄高高跃起,火油熏的战马止步不前。
这一场突围,来的决然壮烈,每个人都报了必死的决心,往外冲,不断冲出血路,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继续驰援。
要活着回去。
绷在心底的念头成为唯一希冀,杀红眼的双方谁都不肯停手。
晨光熹微,峡谷中到处都是尸身血海,哀嚎连连。
闻人奕觉得自己已然变成了行尸走肉,尽管气力竭尽,却还得凭着一腔热血垂死对抗,他不能倒下,他若倒了,将士们的信念便都没了,手臂震的麻木,双腿满是血染,甲胄被砍出缺口,一道道血痕浸湿了衣袍。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了哒哒而来的马蹄声,不啻于惊雷滚动,朝着峡谷方向不断逼近。
他抬头,血雾中的人影攒动,挥枪,刺杀,不断重复的动作下,有人忽然高喊:“都督,是援军!”
闻人奕猛地瞪圆眼睛,看向迎面战敌的士兵,他们乘着骏马飞奔而来,将与大周拼杀的新罗军拉扯开,马头以白布覆裹,画着象征新罗王室的图腾,不是援军,是新罗王的军队。
闻人奕抬起长枪,目光对上新罗王的刹那,金良吉的脑袋被一刀斩落,在地上滚了几下后被人抓着发髻提起来,高举到新罗王面前。
新罗王接过金良吉的脑袋,于战马上大喊:“逆贼金良吉已死,束手就擒者本王绝不株连,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风忽然停住,所有人都握着手里的兵器,没有放下,都在等待对方的反应。
闻人奕立于大周军前,持长枪,目光威严的扫向新罗王,耳畔传来铁器坠地的响声,继而士兵跪下,用新罗语呼“我王英明”。
闻人奕闭了闭眼,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长枪抵地,撑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稳稳站住。
终于,等到了。
他回首,尸骸堆积如山,活着的士兵或拖着残肢爬行,或抱着战友的尸体恸哭,三万大军死伤众多,活下来的都跟自己一样,杀的麻木冷漠。
新罗王请他出阵,几句话将责任悉数摁到金良吉头上,说他意图谋逆,行不轨之举,而自己被蒙蔽数日,以为大周还在为新罗驱逐高句丽残兵,在得知真相后,他很是惶恐,立刻驰兵增援。
“幸好,来得及时。”
轻飘飘几句话,将新罗军的背叛掩盖下去。
无辜战死的大周士兵,又该跟谁去讨回公道,这场平叛之战,史无前例的惨烈。
闻人奕看着诚惶诚恐的新罗王,抬手抹去眼上的血水:“烦请王上领我军前去港口准备登船事宜,我朝将士为帮新罗平叛高句丽和百济,消耗巨大,损伤无数,若条件允许,望王上备上足够多的粮草一同送到港口,供我军中将士补给所用。”
新罗王不动声色打量,闻人奕轻笑一声,将黏在手背上的半只耳朵拨下去,抬眸:“大周陛下迟迟不见我军回应,想来也该着急了,青州防务历来都是陛下心头要事,我出征前,青州城防只会更加严谨,不会给贼人任何可乘之机。
王上该知道,这场战事如何书写,也总要想想,谁能担的住此方问责。”
新罗王跟着笑,把手里的脑袋往前一举:“自然,这颗叛军的脑袋,便留给都督带回大周,同大周陛下好生交代,还望都督能为新罗解释一二,莫要让金良吉一个人毁了咱们两方和平。”
“我想知道,王上是从哪里得知金良吉的阴谋,从而如此“及时”赶来的?”
新罗王让开半边身体,闻人奕抬眸望去。
黑色战马上的小郎君,青衣绿袍,两手抓着缰绳,在看见他的刹那,苍白的小脸露出一抹笑意。
这是漫天遍地血色后,闻人奕看到的第一抹颜色。
像看到了生命的律动,蓬勃而充满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