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来香酒家宾主尽欢。
及至后半夜时,地上已躺了不少横七竖八的宾客,和酒坛子堆在一起,还有人醉得厉害,抱着桌腿不肯松手,边啃边呼“好酒”。
千山这桌旁边也整整齐齐垒了一摞酒坛子。
他喝了三坛后就不再继续,一直有些出神,可姚老道显然越喝越是高兴,后头十几坛大多进了这老道的肚子。
卫寄云看着姚老道又抱了一坛,拍开封口,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东家这般慷慨大方,真的不要紧么?”
“方才回来的人不是说了么,怕耽搁了吉时,就不闹洞房咯。又怕大家不尽兴,便让大家放开了喝。”
姚老道倒是也没喝醉,只是十八坛酒下肚,显然胆子大了不少。
千山没看他,只在心里冷嗤。
什么吉时,骗骗鬼差不多,还不是因为新郎官身子不中用,既怕被人灌着了,又怕睡迟了,不利于养精蓄锐。
——养什么精蓄什么锐?那病秧子用得上吗?
三坛酒灌不醉千山,却很好地勾兑出了他那点阴暗念头。
他还记得,新娘手艺好,本该当场露一手,可送到了之后新郎家就说小郎君体弱,近不得庖厨,受不得惊吓,还是算了。
——又不是要表演杀猪,连块带血的猪肉也见不得吗?娇生惯养的东西,就算冲了喜又能活多久……
千山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伸手又抓过一坛酒。
“小仙师海量!”姚老道这会儿喝得高兴了,脸色就看得不那么仔细,“洞房花烛夜就该这么喝!”
千山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到底还是从嘴边挪了开去,略略一倾,重新注满了面前的酒盏。
姚老道还在继续。
“这桑枝酒取的乃是城外最干净的泉水,用最新鲜的桑果,同这王家祖传的酿酒秘方一起,泡上一年才能成。牛饮也不必担心伤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口出窍!两口升天!飘飘欲仙!”
千山刚动嘴边的酒盏顿住了。
对面的卫寄云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一直在看人喝,闻言好奇,端起酒盏重新抿了口,惊讶道:“这酒真的甜丝丝的,真好喝!回头我们给师父师叔都带点吧。”
千山嘴巴里的酒更酸了。
姚老道洋洋得意:“不是老道我吹,这西荒我什么好酒没喝过?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货色,若能给我尝一尝——那配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千山道:“这么说,王家这酿酒的秘方你也晓得了?”
姚老道嘿嘿一笑:“小仙师这是在考我?还是想要王家酿酒的秘方啊?”
千山面不改色:“你不说,我们怎么晓得你真知道?”
姚老道不上套:“秘方自然是不能说的,泄人机密,砸人饭碗,德行有亏——不过嘛,就说一样,桑枝酒确实是有些讲究。”
“旁人都以为王家酒好,是因为酿酒用的桑果好,而那桑果好,则是因为沾了落桑樊家的便宜——哦,说起樊家,那可是桑国境内出了名的修仙世家,擅织造,据说同那前明月楼主侯万金也有往来,产的蕴霞丝连海阁都喜爱非常,那边年年着人来采买。”
“扯远了,这樊家专给桑国国主养蚕造丝,自然占了不少灵山沃土植桑。人人都说这王家是走了樊家的路子,有办法得到最新鲜、灵气最足的桑果入酒,由是这酒最是清甜,滋阴养肾……要我说,这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其二是什么?”卫寄云十分配合。
姚老道得意捻了捻他那没几根的细长黄须:“这其二嘛,自然是因为水。这桑枝酒别人吃不出来,我却一尝就晓得,他啊,用的水同那已经失传了的‘清泉酒’一样。”
他说着砸吧了下酒碗,仰目作远眺状,倒真有了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
“你们不爱吃酒,不一定晓得,那清泉酒最是甘冽,仿佛纯粹灵气所凝……”
千山听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游离的目光突然一滞。
可卫寄云还毫无所觉,继续问道:“清泉酒这般神奇,到底是如何失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