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走出牢门,就换马车。
马车就停在司礼监前的空场,十分嚣张,视司礼监堂皇威严如无物。
几匹马都被拴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正甩着尾巴,把脖子?伸到假山石下面?,埋头大嚼那几株刚长叶的牡丹。
大约是颜面被下得太过狠了,江顺没跟出来,从沈阁手里要?回了那个锦囊,就面?色阴沉地?匆匆由后门走人,不知是急着去忙什?么。掌印太监走了,也没有其他太监跟出来……整个司礼监既空且静,像是遭人抄了家。
沈阁随意摆手,遣散了抬步辇的轿夫。
他被郁云凉扶下来,走路也不好好走,懒洋洋将半身力气压在少年?宦官身上:“生气了?”
郁云凉蹙眉。
附近没有闲杂人等,他离沈阁极近,不必掩饰自己?能说话:“……什?么?”
郁云凉实在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又究竟是怎么想的,今晚的一切都极反常——就连这步辇和马车也反常。
在郁云凉的记忆中,前?世的沈阁虽然大肆敛财,日子?过得却十足可称拮据。
毕竟这些钱要?用?来上下打点、要?用?来收买人心,要?撑起?废太子?往九五之尊的那个位置爬回去的野心,远远不够。
重活一世,这人忽然变得很不对劲。
郁云凉不记得,沈阁什?么时候会雇这样气派的步辇马车、会用?这样精致的雕花手炉,会这么全不顾忌、不留后手地?乱花钱……
“确实来得晚了。”沈阁照他手上摸了摸,大方地?塞给他几个铜板,“路上买碗热甜汤。”
郁云凉低头,看着手里相当寒酸的铜钱:“……”
……对劲了。
沈阁正低头看他,轻轻笑?了一声,把那个手炉也抛进?冷冰冰的少年?宦官怀里。
“这两天有事。”他站没站相,将手搭在郁云凉的肩膀上,懒声解释,“没脱开身。”
郁云凉被烫得一栗,几乎要?把这东西脱手甩出去。
郁云凉蹙紧眉,用?袍袖垫着手指,勉强将火球似的暖炉托住,扶着沈阁上了马车。
沈阁撑在他肩上的手忘了松开,郁云凉只好也跟进?去,在车厢里找个角落坐了,抱着膝盖团成?一团。
郁云凉不得不抱着这炭烤似的暖炉。
冰冷的四肢百骸本来早已麻木,眼下却被唤起?蚁噬般的痒痛,不适至极,几乎逼得人想要?逃出去……再跳回冰冷的水牢里。
至少那里面?的事他想得明白?,活着足够清醒,死了也没什?么可抱怨。
郁云凉用?力攥着那个暖炉,抿紧了唇,一动不动盯着这个话也不说清楚、上了车就自顾自闭目养神的人。
眼前?的事他想不明白?。
沈阁这话……什?么意思?
他甚至没料到沈阁会来这水牢里找他……沈阁居然说,来得晚了?
倘若郁云凉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地?方,定然会觉得沈阁又是故态复萌,花言巧语拉拢人心。
可他已经叫司礼监投进?水牢,也就代表失了江顺的看重,叫任何人看来,都只会觉得前?途渺茫。
一个前?途渺茫的卑贱阉党,有什?么可拉拢的?
“坐过来。”沈阁闭着眼睛,忽然开口,“窝在那不难受?”
郁云凉心有忌惮,不清楚这人又耍什?么花招,垂了视线低声回话:“……身上冷。”
他在水牢站了两日一夜,身上早和一块冰差不多,离这病恹恹的废太子?太近了,说不定能直接冻死沈阁。
……倒也是个报仇的好办法。
郁云凉盯着自己?的手,他又想起?那天浑河边的事,想起?那柄匕首,还有沈阁吐出来的血。
从温转凉再转冷,比浑河水更冷,沿着他的手蜿蜒向下淌。
郁云凉的瞳色转深。
在水牢泡了这么久,他却依然觉得这只手上有血。
……这只手腕被另一只手松松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