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应时肆的目光,那个人就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叫升腾的水雾暖着:“给你省点力气?……趁我还能动。”
应时肆鼻头发酸,快步跑过去?:“什么叫还能动。”
他不?喜欢祁纠这?么说话,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躺椅上,调整好腰靠和头颈后的气?垫枕,蹲在边上解那个破绑带。
这?种带护臂的双手手杖,如果手有足够的力气?,就用不?着多此一举地加上绑带,祁纠把它们绑上,说明身上也叫旧伤熬得难受。
应时肆解了半天,连牙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把粘扣撕开,就被那只手拢着哄了哄。
祁纠好像相?当了解他……了解到让应时肆觉得,这?种事一定发生过很多次。
很多次,用不?着特地看,干净清瘦的手指就抚过应时肆的眉弓,按着他的眼尾慢慢打圈揉了揉,力道轻缓,指腹摩挲到耳根。
“狼崽子。”祁纠轻声说,“我睡一会儿。”
应时肆倏地抬头,他在一瞬间恍惚,像是掉进了某个阴风阵阵的深坑,四面还有碎石不?停滚落,断木茬尖锐,地下水汩汩流淌。
他听见祁纠这?么和他说,被这?只手这?么力道柔和地摸着,因为四周漆黑到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判断不?了祁纠的伤势。
……这?样的幻觉一闪即过,应时肆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祁纠正看着他,把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应时肆彻底醒过神,把那只手抱在怀里,胸口?又闷又涩:“是要睡觉,还是要做噩梦?”
狼崽子现在越来越敏锐,祁纠哑然,把闪回的乱七八糟影像拨开,学应时肆的口?吻如实承认:“睡觉做噩梦。”
“不?要紧。”祁纠说,“都是过去?的事,就是添乱。”
确实是添乱,因为闪回要占据一部分视觉、听觉和相?关感受,祁纠必须得多花不?少能量,分辨哪些是现实。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能量槽都立竿见影地往下掉。
应时肆也察觉到这?一点,立刻催祁纠:“睡觉。”
祁纠忍不?住乐了,咳嗽两声,慢悠悠搭腔:“也没这?么快……”
狼崽子一向雷厉风行?,把祁纠的那只手放回去?,不?知道从哪弄出个眼罩,直接给祁纠戴上:“睡觉,先生,我说话给你听。”
眼罩相?当软和,应时肆特意?试了试,确定皮筋不?勒,这?才?放心。
装修房子的话题差不?多讲完了,再讲就要讲到有关洗手间吊顶的花色选择方案,应时肆实在不?想跟祁纠说这?个:“想听什么?”
祁纠配合着想了想:“讲讲腊月初八。”
应时肆愣了下。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祁纠揉了揉狼崽子的下巴,语气?像是温和随意?,力道却相?当柔和,“讲讲小时候的事。”
狼崽子这?么长大?,没人罩着没人护着,生日不?可?能好过。
少不?了眼巴巴看着人家有自己没有——没有家,可?不?就没地方要。
祁纠说:“往后咱们都补回来。”
应时肆被那只手轻轻摸着,又酸又软,从喉咙软到胸口?,再一路往深里进。
有祁纠这?句话就够了,他不?要“补回来”,他要“往后”。
要没完没了的、过不?完的“往后”。
应时肆快过生日了,他不?知道这?能不?能当愿望许,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求这?个,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小时候有意?思的事,讲给祁纠听。
他给祁纠的旧伤上药,讲自己跟大?狼狗打架、跟大?鹅打架、跟一群暴脾气?的喜鹊打架。
讲自己爬树掏鸟窝,去?芦苇荡里掏野鸭子的蛋。
讲赶集的时候有什么新鲜东西,讲他摘了一堆野果子去?卖,结果甜倒是甜,把人吃得满嘴黢黑,回来找他算账。
讲他被人追了五条街,跑得那叫一个快,不?光人追不?上,狗都追不?上,被他引着上房下田钻泥塘,撞翻了三垛柴禾,累得趴在田埂上狂喘。
后来那几条狗看见他就躲,硬是假装没看见,说什么也不?肯再追着他跑了。
……
应时肆自己半点没察觉,他尽力把这?些讲得生动有趣,从一开始的结结巴巴憋几句干巴巴的话,到后来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自如。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说话对他来说,好像也不?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