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不急于开机,拿着?剧本给他讲戏,语气依然很缓和:“你得知道,这意味着?,有段路你得一个人走了。”
“真正的一个人。”导演说,“你看什么都会像他,但都不是了,你清楚那种分别。”
“你想尽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准备好了,是为了放他走,你知道他不能一直陪着?你,这样对他来说太辛苦。”
导演:“但你其实?怕得要命,你根本什么都没准备好……你还想像小时候那样,钻进他怀里躲着?,你根本不喜欢人,也不想变成?人。”
“你放他走,这个过程,也是在?杀死你自己,你的一部分在?这里死了,也可能是全部。”
导演:“你很希望死亡能带上?你一起,但不行?。因为你已?经答应过了,因为他要你活很久,好好长大。”
应时肆的手指攥得青白僵硬,他被一点很像祁纠的太阳摸了摸,有些吃力地回过神?。
导演问?:“能找准这种感觉吗?”
“……能。”应时肆说。
他说不出更多的字,好像连吸一口气都变成?细小的尖刀,密密麻麻,割破喉咙。
但不能不说,他有台词,他得把台词讲出来。
应时肆说:“你走吧。”
……直到前两天,他才拿到这部分剧本。因为主角的心理状态要在?最后彻底揭开,连演员自己也要被骗过去。
“别管我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
应时肆说:“你的狼群,我会照顾,会给他们肉吃的。”
他的身体在?失去知觉,麻木寒冷顺着?脊背上?行?,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又被打?破,他看见病房,看见先生站在?窗前。
这当然是幻觉,他总能看到这种幻觉,有时候在?病房门口恍惚,会在?一瞬间狂喜。
这种狂喜很快就会幻灭,幻觉里的先生身体好太多了,甚至像是能带着?他晨跑。
每次清醒过来,他会意识到,那只是阳光被窗外的树枝分割出的阴影,窗前没有人。
轮椅都已?经很久没人坐了。
“走,快走。”
“我也要走了,去属于我的地方。”
他想起遗书日历,日历让他抽空回家?,他蜷在?轮椅边上?,努力想了很久,才意识到家?是别墅。
可别墅是用来过年的。
他感觉不到情绪,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的脚像是被浇筑在?地上?。
剧组连轴转了整整一个星期,忙到腊月二十七,紧锣密鼓吆喝着?最后这一场戏,拍好了就收工……如?果他能顺利演出来,就集体解散回家?过年,年后就不用再来了。
他去哪呢?
应时肆吃力地思索。
他发现自己的脑筋像是锈住了,有很多地方卡着?壳,有不少记忆都被卡死,仿佛它们不存在?。
比如?他为什么连轴转了整整一个星期,居然都不想家?,不给先生打?视频。
比如?一个星期前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被匆匆接回去,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些天里,他每天都忍不住撕十张遗书日历。
以前不是这样,以前一张就够把他哄得很好了,现在?十张才够……他要看十张日历,才能蜷在?轮椅边上?,舒舒服服睡一会儿。
好像没人发现他的异样,因为其他人也在?掩饰。遗嘱里要求尽量平稳地进行?交接,在?代理人来之?前,暂时不对外公布任何消息。
应时肆在?这七天里晒太阳、吹风、盼着?下雪,他一直没有什么明确的体感,他觉得先生就在?这儿。
用看不完的遗书和十米长的围巾逗他,用阳光轻轻摸他的后背,给他整理乱翘的头发和压住的衣领。
只不过……这种感觉,正在?变得越来越淡。
淡到很难捉得住,应时肆快把所有的剧情演完了,这是最后一幕戏,结束以后所有人就都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