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嘉阴阳怪气的时候不多,但每每阴阳怪气,必定见血封喉。
她此意,原是反驳朱焽所说的‘种田很好’。
若国泰民安,种田当然好。
若不安
种田便是勒于脖子上的一节绳索。
这种需要等候,守望的活计,并不适合于随时会崩碎且奔逃的乱世。
纵使是能等到一季的收成,一时的收成,也都注定无法填饱天下的百姓,无法救此等大厦将倾的王朝
她以为这位爱好别致的朱世子会如城外辨别真假流民时一般,多少有些羞赧之态,继而反思己身。
但,没有。
朱焽慢慢啃着手中那个喷香的馒头,轻声道:
“慢慢来嘛。”
这回,反倒是余幼嘉有些没听懂,又问了一遍:
“什么?”
朱焽掰下一块馒头,又放进了嘴中,他慢条斯理的嚼,慢声细语的讲,宛若在讲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不欲欺瞒余县令,我率领商队来此的路上,其实也碰到过不少往南地流窜的流民,他们乞求食物,我便会给他们,可他们得到食物,便会想要更多,甚至会动手抢夺,意图害我们性命。”
“我觉得这样不对,这样不好,可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
“抛却一条活生生人命的事,我做不到,也不愿意做,可我给了他们足够的粮食,他们反倒对我们下手,甚至对彼此下手,互相抢夺却也活不下来。”
“我思量很久,也纠结许久,直到来到崇安,心中才有些明悟——”
朱焽稍稍停顿一息,回想起那日城外余幼嘉对待流民的英姿,不由得笑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余县令能辨析流民,也能一下稳住流民的思绪,让那些本已早生了恶志的流民们活下来,安稳下来,甚至还心甘情愿留在崇安耕种”
“更能让千疮百孔的崇安上下一心,组建娘子军,修习演武场,对那些意图学门手艺的百姓慷慨教学,甚至连炊房温饱都安排的细致明白”
朱焽稍稍停顿一息,旋即夸赞道:
“余县令,你真的很厉害。”
余幼嘉被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夸,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没等她开口,朱焽好似打开话匣子似的,继续往下说道:
“我自忖做不到这些,便只能往别的事上去想想办法。”
“譬如,种田。”
“欲知平直,则必准绳。欲知方圆,则必规矩。欲知天下则势必躬亲。”
余幼嘉眼皮抽动一瞬,终于后知后觉明白面前的温吞青年到底想说什么。
朱焽捧着馒头,指了指面前那块田垄,方才笑道:
“此处田,并非一蹴而就。”
“那儿的田是前日种的,那儿的田是昨日种的,直到今日,才种到了我们面前这块田”
“我能自己当个百姓,我便知道一亩田地需要多少春种,需要多少人力,又减多少赋税,才能令百姓富足,安康。”
他的语气轻慢,却带着别样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