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看着苗云楼。
他的目光很平静、很淡然,却带着和这种平淡格格不入的专注,犹如一柄利刃,穿心而入。
“嗡”的一声。
苗云楼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
眼前的事物仿佛放大了无数倍,耳边嗡嗡直响,千百种声音交错在一起,针一样扎在耳蜗里,
他被这束专注的目光死死定在原地,望着眼前的泥人,就见后者仍然看着他,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就像那时候紧闭的眼睛被强行睁开一样,他又一次被强迫着站在原地,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睁着眼看不想面对的一切。
泥人正静静的等着他的答案。
苗云楼惊愕的深黑色眼睛里,映照着泥人冷静的面容,与他激动狼狈的反应截然相反。
刹那间,一种耻辱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
那股自作镇定的释怀,麻痹自己的轻松,被腥湿的江潮瞬间淹没,露出了江底见不得人的贫瘠泥沙。
为什么一定要追根问底,为什么非要逼我把自私的心脏剖开给你看?
我明明已经努力开导自己了,我已经明白了,我不特殊,也不值得一个神仙的特殊,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一遍遍重复我不配?
苗云楼紧绷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
他盯着泥人,笑了一声,眼底的情绪一点点冷了下来,那颗惴惴不安的僵硬心脏却浮了上来。
“你一定要弄明白是不是?”苗云楼问道。
泥人顿了顿,问道:“你不想告诉我吗?”
“为什么不?你想多了,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苗云楼轻笑道,“你不懂是吗,那我跟你说直白点。”
“我想让神仙偏爱我,我想让你只对我好,我要什么你都给我,我有事你第一个出现,哪怕我不想你求助,你也能在所有人中独独感受到我的情绪。”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不会吝啬,”泥人道,“只要你配得上。”
“是啊,”苗云楼答道,“就像你对待其他人的标准一样。”
“……”神仙微微蹙起眉头,开口道,“因为这个,所以你才要把我砸碎吗?可这是很公平的标准。”
“不,这不公平。”
苗云楼凝视着他,眼神晦暗不明的闪烁着,长长的眼睫微颤,遮住了眼下浓稠的暗色。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对所有人都公平,只对我不公平,因为你在我心里是特殊的存在,我对于你,却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
对苗云楼而言,那座破庙里的灰扑扑石像,意味着太多。
救命恩人、无法攻破的靠山、雏鸟第一眼看到的养育者,无数寄托同时存在于这个小小的石像身上。
他承载着苗云楼的性命,托起了他被伤害时唯一的善意,在他空白的记忆中留下一抹深刻的印记。
于是苗云楼闻到希望,想起他,嗅到恐惧,也想起他。
江风吹过他的脸颊,灰蒙蒙的雾拂过他的掌心。
苗云楼看到无数油灯在夜晚点亮,随着渔船在波光粼粼的夜色中晃动,可是这对于他来说,都不是真实。
记忆是可以被清除的,印象是可以被修改的,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一切都不能相信。
只有情感。
只有一刹那的偏爱,只有一瞬间伸出的援手,对他来说,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