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陡然压低三分,怅然道:“我对不起你娘。”
对于父亲突然的‘动情’,陆观棋反应平平,他道:“我娘和我说过,您与我娘是青梅竹马,甚至您进京赶考的银子都是我娘的嫁妆。”
没想到陆观棋知道,陆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您不要怪我娘和我说这些话,她是心里憋闷,实在忍不住了。陆府很大,人也很多,可是娘没有能说贴己话的人。”陆观棋抬眸,盯着陆进。
陆进自嘲似的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咂咂嘴:“当年我一心以为只要读书用功,就一定能够入仕,入仕就能够为百姓谋福祉,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官的。是十六岁高中状元,是大全朝到目前为止,最年轻的状元郎了。别人十六岁还在念书,我就已经迈进了朝堂。”
陆进指节捏得发白,忽地涩然一笑:“可惜,天不遂人愿。跨过朱雀门,方知朝政之事,远比读书复杂。我能够中状元,但是却不能让其他同僚接纳我。我出身不好,没有背景,也没有钱,我再努力也比不过那些天生贵胄的王侯将相。他们有的人连字都认不全,也可以和我坐在一起修史书。当然,活儿是我干的,他们就负责装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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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陆进的眸子逐渐暗淡。
“这样我也没落好。后来我发现,只有娶一门高门大户做夫人,有了能够在朝政上帮到我的岳丈,我才能摆脱当时的困境。”
陆观棋道:“大娘出身国公府,对爹来说,和娘的誓言远没有大娘的出身重要。是么?”
陆进今天就是打算和陆观棋走感情路子,对于儿子的质问,他没有生气,认真的回答:“对。我和你大娘成婚后,直到你大哥出生我才去莲花县找你娘。是我的错儿,你娘受苦了。可我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曾经最自豪的学识,在朝廷这些官员里,变得一文不值。”
陆观棋给自己和父亲各自斟满酒:“陆家既已靠结姻亲在京中扎稳根基,何故还要做那种生意,贪敛钱财?”
被逼问得无言以对,但陆进稍作整理,立马又说出一套理由。
“你大娘的娘家,荣国公府,二十年前是京城里是何等的显贵,当时荣国公手握兵权,想要结交他的人,从京城天纺牌楼能一直排出东城门。可是荣国公既拿不住钱也不愿意另做生意赚钱,所以后来国公府搬到了渡州,门庭冷落带给他们的,最显着一点便是金钱上的减少。”
陆进道:“一大家子人,全靠荣国公的那点俸银,能做什么?这次兆松探亲回来,和我商量能不能给荣国公一些银子,帮他们改善生活。那一刻,我知道,银子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求人。”
陆观棋挑眉,他对陆进的说辞十分不赞同,反问道:“爹现在达到了?”
陆进五指扣住酒盏,手背青筋暴起,将杯中琥珀浆仰喉而尽。“达到了,如今我陆府库银满仓,足供三代锦衣玉食。这就是权力的力量,能够为我们换来钱,能够改变我们的生活。”陆进酒量不好,尤其是今天两杯酒下肚,他情绪明显激动起来。“都说铜臭,要我看,比书本的墨香多了!”
“爹!圣文三十二年五姑娘的私盐案也和您有关吧?”陆观棋的声音麻木,他对父亲已经失望透顶,不再有第一次知道宋案真凶时的错愕和难以接受。
陆进凝视着儿子,半晌没说话。
陆观棋知道的,远比他想象中的多。
陆观棋手指摩挲杯盏外的青花纹路,话音骤沉如千钧坠:“您是我父亲,养我长大。以前的事,我装作不知道,权当报答您的养育之恩。若今后您和成业再做祸害天下苍生的事,观棋这双浸透旁人性命的手,倒也不惮沾染宗亲骨血。”
陆进和陆观棋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这是陆观棋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对父亲显露出不恭之色,甚至是威胁。陆进再不高兴也只能生生咽下去。
陆进顿了顿,点下头:“爹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陆观棋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一饮而尽。
另一边,翡翠趁着陆进不在星月楼,赶紧去了雎尔斋,却没见到宋清荷。
陆兆松解释道:“忘宜回娘家了,裴姨娘找她有事可以再等几天,若是着急,我现在差人去裴宅给裴姨娘传信。”
翡翠露出淡淡的笑,“不用麻烦,我就是来找小姐说说话。既然小姐不在,我过几天再来。”
陆兆松颔首目送翡翠离开。
穿过后院花园的小径,翡翠眉毛拧成一团,她有要事相告,这等几天下去还不知道会发什么事呢。
她的手握成拳头,拇指摩挲食指,想到个主意,快步朝星月楼走去。
她没有书房,就偷偷去了陆进放在这儿的笔墨纸砚,写下一封简短的信,然后仔细叠好,揣进广袖之中,再次去了雎尔斋。
陆兆松是个君子,肯定不会偷看自己给宋清荷的信,翡翠想着把信交给陆兆松:“麻烦大少爷把信交给小姐,都是妇人家的小心事,不说不快。”
陆兆松接过信,不疑有他,应下:“好,我这就差人送到裴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