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谢摇云感叹道:“这秦扬真是又蠢又狠,欧阳灏多次献策立功,杀他不是自掘坟墓吗?”
洛蔚宁思考片刻,道:“依我看,他杀欧阳灏未必完全出于私仇?衡北城这么重要的一座城丢了,士兵也折损过半,总得要给朝廷一个交代。那欧阳灏连秦扬的生死都不顾,再留在身边无疑是放了一团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不如斩了,顺便把责任推到他头上。”
洛蔚宁的推断也正是柳澈的想法,柳澈先是为洛蔚宁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能洞悉人心而暗自高兴,高兴之后,忽然兴致上来,故意阴阳怪气道:“看来还是将军更懂将军呀,就是不知同样的情况下,洛将军会不会也和那秦大帅一样,把军师给斩了?”
此话一出,洛蔚宁立即打了个激灵,而孟樾、谢摇云和胡昆则不约而同地低头憋笑,留下她手足无措。
一会,洛蔚宁嘻嘻笑了,说:“柳军师这话可不经说的,我们怎么会遇上同样的情况呢?一则,柳军师重情重义,不可能为了一城一池眼睁睁看着我死;二则,柳军师聪明绝顶,肯定既能救我于水火,又能不丢一城一池。”
洛蔚宁这番话很好地化解了柳澈的问题,柳澈对此甚为满意。
她说过,她追随的是洛蔚宁这个人,而不是大周,更不可能是那一城一池。为了救洛蔚宁,丢掉多少座城池她也在所不惜。
看来洛蔚宁都听在耳里并记在心里了。
清宁军在衡北城休整了几日,趁晋军未缓过来,洛蔚宁又立即率兵北上,凭着高涨的士气,短短一月,连克数城,又将大周的战线往北推回到淮东路中部。
捷报频频传至大周朝廷,周帝赵珙为之喜悦振奋,向清宁军送去了一份又一份的嘉奖册封圣旨。最后,清宁军诸将及黄月、军务总管罗三问都得了朝廷册封,柳澈官至四品大夫,而洛蔚宁拜镇国大将军兼任淮东路经略使,总领淮东路军政大事。
那日,天色阴沉沉,下着濛濛细雨。
清宁军刚攻下一城,洛蔚宁命胡昆镇守,自己则和谢摇云率领部分士兵返回淮东路路府曲州城。雨虽不大,但下了相当长时间,以致官道上泥泞不堪,步兵的双脚,骑兵的马蹄踩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走得艰难缓慢。
洛蔚宁骑着白马,走在队伍中间。她身上穿着厚重的银色甲衣,战盔下,那张因长期军旅生活而变得棱角分明的脸,尽管沾满了雨水,仍一丝不苟地目视前路。
一路回来,几乎每隔十里就能看到一具倒下的尸体,他们或是病死、饿死,又或是遭遇土匪流寇遇难。尽管自向从天作乱以来,她经历过无数的腥风血雨,见过无数的死人,但每当看到受战乱牵连,在路边倒地不起的平民,心里还是会揪着痛。
此次返程,时间不那么紧迫,洛蔚宁就令士兵在附近找个地方将路上的尸体埋了,若死者身上有名姓或家族信息,便写在木板,立于坑上,好方便日后亲人认领。
忽然,洛蔚宁听闻微弱的啼哭声,像是猫叫一般。她凝神细听,确认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且不是猫儿叫,而是婴儿啼哭。随着队伍的前进,声音越来越清晰响亮。
“快去瞧瞧!”
前方一名步兵得了命令,立即跑上前去,在路边一处草丛旁停下脚步,回头高声道:“将军,是一个婴孩!”
洛蔚宁忙道:“快抱过来!”
士兵抱着婴孩一边用衣袖擦拭婴儿脸上的雨水和污迹,一边跑向洛蔚宁。
洛蔚宁立即下马,接过婴儿。
襁褓十分单薄,仅仅是一块破麻布,还被雨水湿透了。从婴孩的脸和身形看,估摸出月不久,面黄肌瘦,不知被扔了多久,哭声已经失去了中气。
洛蔚宁看着怀里的婴儿,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当初她何尝不是跟这婴孩一般,被抛弃在草丛里?要不是奶奶救下她,她的结果恐怕就是哭绝身亡,然后被野兽吃掉。
她立即命士兵搭帐篷,原地休息。
把婴孩带进帐篷里,脱掉襁褓,发现是女婴,跟自己一样,心蓦地一痛。她顾不得多想,赶忙给她包上干爽厚实的布,又让一名女兵先给她喂了点糖粥,然后再服军医送来的温阳益气的药。
逗留了一日,女婴服药后,肌肤恢复了血色,能够安恬地睡觉,天气也恰好放晴,于是军队又重新出发。
回到曲州后,洛蔚宁就把婴儿交给了军队的后勤女兵营照顾。但这件事却让她从心底蔓延起一股伤痛。她回想起那年上元夜,她和杨晞,还有赵淑瑞、柳澈四人在梅园里煮茶聊天,她们约定好以后若得了权势,一定要改变天下女子的处境。
如今她拥有军权,还总领着淮东路的军政,就算未收复江山,也该为她们的夙愿做些事情了。
她先和柳澈、罗三问商议,制定出计划后便召集了军营里一些有才干的女子到议事堂,其中包括孟樾、谢摇云、璇玑、黄月、洛宝宝。
洛宝宝作为洛蔚宁的家眷待在军中,平时就帮黄月打打下手,整理、撰写一下文书。洛蔚宁这会要做什么事,竟把她也叫来旁听了。
她带着疑惑在位置上坐下。
屋内安静了,洛蔚宁开口道:“我洛蔚宁能有今日,除了许多将士出生入死,替我卖命,还仰仗了诸位的忠心支持。如今我不仅统领着清宁军,还手握淮东路政务大权,是时候做些事情,培养一些像你们这样的女中豪杰了。”
听了洛蔚宁的开场话,座间众人都目光灼灼,安静听她说下去。
“前几日回程的路上,我在雨中捡到一个女婴,不禁想起自己身世。二十多年过去了,在人们遇上困境的时候,还是会首先抛弃女儿,难道女子的命就贱如草芥吗?如今正逢战乱,别说抛弃女儿,抛弃儿子,易子而食的情况也不少见。所以我打算在曲州城里建一个育儿堂,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婴儿和小孩。这样的话,待到收复江山后,也多一些人力。”
洛蔚宁把筹建育儿堂的任务交给了在座的两名女兵,命她们到民间招募一些人手照料接受的婴孩。
接着道:“千百年来,朝堂不见女子身影,不是女子天生不如男子聪明,而是她们被律法遏制在外,从而得不到读书明理的机会。所以我还要在筹建女子学堂,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只要想读书,都可进来。至于办学的钱财,就收富贵家族女子的学费来帮补贫穷出身的女子。”
“此举甚好!”柳澈高兴地道。
女子入朝为官,不是一纸公文说允许那么简单,相应还要匹配大量有才学的女子。现在建学堂培育女子才干,待收复江山后就不缺女官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