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精挑细选出一张不那么泛黄破碎的宣纸,平铺在狭窄的桌案上,开始泼墨挥就。
“这毛笔都成秃尾巴鸡了,我都不敢想最后成品得有多好笑。”
秦书颜端着得体的假笑,这个小摊连个马扎都没有,他们俩只能站着等画像,太简陋了。方才蔺衡安给的钱她不要了,现在能不能溜走,不然等老翁画完,怕是腿都要抽筋了。
“往后百年,后人在小将军惊为天人的画像里发现一张诙谐粗劣的画像,不知道会多好笑。”
蔺衡安弯了弯眼睛,秦书颜也被他逗笑了,假笑里掺了几分放松和真情。
“这是两人画像,你要和我一起在百年之后贻笑大方了。”
小摊老翁画得远比他们想象的快,笔下游龙勾勒出大致线条,隐约看出个人形。再细细观察他们的神情五官,在两张奇形怪状的脸上点几个黑点,就是眼睛。脑袋上顶着一团墨迹,就是发冠。
秦书颜接过脆弱的画像,两个人形怪物映入眼帘。
“这…”她眼角抽了抽。
蔺衡安又随意地放了几块碎银在小摊上,老翁连连作揖感谢。二人一起捧着这副墨宝,漫无目的游荡在街市里。
“虽然画得不怎么像,也不怎么好看,但是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一眼望去能分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蔺衡安看着略显草率的画像,嘴巴只是两条弯曲的弧线,真是被逗笑了。
“确实,脸画得和面饼一样,这个面饼擀得圆一点是我,这个面饼擀得小一点,是你。”
秦书颜小心翼翼地把画像卷起来,握在手中,不解说道:“到底是哪个奸人指路,让老翁支一个画摊?这手艺真的能卖出去嘛?”
“他年纪大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人来人往间,只要有人光顾画摊,就不算白来。”
秦书颜心里又压上了一股道不明的悲伤,真是奇怪,偃州一事马上就要尘埃落定了,她怎么丝毫没有快意呢?
“今日在山寨里发生了什么吗?让你像丢了魂一样。”蔺衡安放轻声音,耐着性子开导她。秦书颜并不是愚钝之人,但是她似乎总是意识不到自己的情绪。就像现在,她带着一种懵懂不清的悲伤。
“没发生什么,很顺利,那些山匪都死了,兵不血刃。
…都死了,死在我施舍给他们的美梦里,梦里有肉有酒,还有参军入伍的前途。”
秦书颜摩挲着手里的画卷,心里发酸。
“他们本来就是死路一条,人和畜牲没什么区别,强者支配着弱者生死,弱者又压迫吞噬着更弱者,你没做错什么。我们今日决定了山匪的生死,说不定明日更高位者挥挥手就判了我们死刑,都是为了活着,不算错。”
秦书颜不再言语,她只是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每个人都在他们的人生里努力活着,像聋哑的老翁,像山寨里那个馋酒的伙计,像官场沉浮的她,但是我们最终的归处又是哪里?我们始终是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她抬眸向远方的灯火望去,眼里湿润一闪而过,是无用的泪光,是虚伪的怜悯。
山林里的惨案无人理会,死的不过是一些没名没份的人。秦书颜很快就收拾好行李,带着蔺迁的罪证准备回京。
“那盒木槿花头油呢?不是给我的吗?”
秦书颜无赖地讨要着,但是在蔺衡安看来,这不多见的小性子是他们关系密切的表现,毕竟秦书颜没有直接上手抢走。
“当然是给你的,但是现在暂且由我保管。”
“好啊,来了一趟偃州,你倒是学会挟宝自重了!”
黄添为秦书颜送行,昔日睡着流民的城墙根下,今日不染纤尘。在大小官员的簇拥之下,黄添情深义重地拍了拍秦书颜的肩膀。
“秦将军,往北去天寒露重,一定要珍重啊!”
“谢刺史大人关心,今日管理偃州的重任都落在了大人肩上,大人也要保重贵体!”
秦书颜无意再与他继续虚与委蛇,看着拄着拐杖的司马纯,不放心地叮嘱黄添:“司马使者意外受伤,要好生休养几天,望刺史大人多多照拂。”
“这等小事,秦将军放心!”
秦书颜转身上马,视线定在蔺衡安身上片刻,便扬鞭催马,踏上返程。
秦书颜轻装上阵,只带了半数部曲,余下的都留在明珠城保护蔺衡安的安全,快马加鞭,不出三天就到了天子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