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莳没有动,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后,向那侍从使了个眼色,转身又进到屋里去了。
日头一寸一寸爬上去,庭院中却不大热,微风习习,吹动顾姝臣的裙摆。
她依旧垂眸一动不动,恍若一座美人玉雕。采薇咬咬唇,轻轻拉了拉顾姝臣的袖子:“娘娘,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等下去吗?”
顾姝臣袖子下的手攥紧,没有回答采薇。
采薇抬眼看了一眼那内侍:“要不,奴婢再去跟那位公公求求情……”
好歹先给娘娘找个地方歇歇脚,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顾姝臣正要点头,却听到槅门吱呀一声,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内侍快步走上来。
“侧妃娘娘,”不同于一般内侍的尖利嗓音,梁莳的声音很低沉,“陛下请您进去。”
顾姝臣胸腔里那颗心猛地一撞,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凉,跟在那袭深色宫袍之后走去。
梁莳将她引至御书房那扇沉重的朱漆门前,便躬身告退,身影无声地没入廊柱的阴影里。
一时间,周遭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滞,只余下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撞击着耳膜,震耳欲聋。
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切进殿内,照亮空气中无数翻飞的尘屑。四下无人,寂静如同无形的巨网,裹挟着顾姝臣不安的心绪。
她往前走了两步,一道细密的水晶珠帘垂落眼前,隔绝了视线,帘后只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沉默如山岳。
她不敢再贸然近前,在珠帘外深深墩身,伏低腰背,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轻颤:“儿、儿臣给陛下请安。”
她目光死死锁在衣袖下的花纹上,等待着皇上叫起的声音。
时间在死寂中黏稠地流淌,半晌过去,帘后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顾姝臣的心骤然沉入冰窟。
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闯祸了。
果然,她不该贸然来这里。顾姝臣心中懊悔万分,恨不得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她还老老实实待在碧棠春水里。
这下可好了,非但没得到沈将时一点消息,还惹得陛下不满。
此刻皇上定然觉得她是个轻浮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正准备下旨处罚她……
一滴冷汗沿着额角蜿蜒而下,冰凉地砸在她紧攥的手背上。
良久之后,顾姝臣的腿都要蹲麻了,才听到书房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声音。
“起来吧。”
顾姝臣如蒙大赦,强忍着脚腕的刺痛和虚软,垂眸敛息,小心翼翼地拨开珠帘走了进去。
书房内极为轩敞,却因堆叠的奏章和深色的陈设显得格外幽深。一张红木桌案上摆着不大的香炉,龙涎香丝丝袅袅升起,在阳光里氤氲开。
“你是顾氏。”皇帝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但那字句间蕴含的天然威压,依旧让顾姝臣的心尖猛地一颤,险些跪下去。
“儿臣是……”
又是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静谧。顾姝臣的眼睫低垂,视线只敢落在自己裙裾前寸许的地砖上,祈祷着眼前这位九五之尊念在她年轻的份上,免了她的责罚。
须臾,一声轻微的“嗒”响传来,是毛笔搁置在砚山上的轻碰。
紧接着,皇上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胆子倒是大的很。”
顾姝臣双膝一软,直直跪倒在冰凉的金砖上。指甲瞬间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一点血来。
她此刻顾不得疼痛,只觉得心抖动得犹如寒风里的枯叶,下一瞬就要被狂风碾做粉末。
一股尖锐的痛楚猝然划过顾姝臣的心口,冰冷的恐惧从脚底蛇行而上,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运转着,她强撑着几乎溃散的意志,压下嗓音中的颤抖:“陛下,都是儿臣的错……”
书案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顾姝臣瞬间噤声,等待着这位九五之尊雷霆之怒后,宣布对她的惩罚。
至于是抄经禁足还是遣返京城……顾姝臣都无所谓了。
指甲无意识地再次抠进掌心的伤口,尖锐的刺痛让她短暂地清醒。
只希望,皇上在把她送回去之前,能施舍她一点关于太子的消息。
一点冰凉的湿意毫无征兆地落在手背。顾姝臣茫然抬眼,才发现那是一滴不受控制的泪珠,摔碎在光滑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就在此时,御案后响起窸窸窣窣纸张舒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