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把车停进路边田埂,此处没有划线也没有停车场,那便凭着朴素的直觉的良心停车。接近九点钟,再不喊那两人起床就不合适了。合同没签,团队专业度什么的也就算了,能不能争点气,别让人小瞧了呢?他进门的时候才发觉想多了,师徒俩和几个陌生男人正坐在桌上吃面条。却也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人群之中,冯小军抬头的频率过高。按理说,食物味道不错,不该分心才对。顺着目光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偷瞄——老板娘的女儿。更丢人了。趁着人家没察觉,陆砚敲了敲桌子“踏马的,出来做事能不能收敛点!”“陆哥,我在看下一碗什么时候做好”“”合理的,是自己多虑了。早餐收尾,三人围坐在客厅椅子上。冯小军手里转着茶杯,把镇上景致数了个遍:“慈云寺塔得傍着晨雾看,‘拱桥塔影’才出得来;想吃‘水八仙’得赶早市,‘四碗茶’里熏豆茶最讲究,得配着芝麻和桔皮嚼……”“行,到时候跟着你走。”忙完早餐,老板娘依然没空,上楼去清扫离开的客人房间,换洗床单被套。离开了两间房的客人,房间打扫和床上用品换洗便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陆哥,我刚听了个故事还不错是什么来着?”藤椅上,张野踢了踢,冯小军立马端正身子说道:“是一段历史典故。”“你们俩?历史?”闲着也是闲着,陆砚示意接着往下讲。“咳咳,”沉闷了一段时间的大学生又有了几分劲头:“据说,野史记载,有一天周瑜喝多了,想起近日的屈辱,便对手下的刺客说‘诸葛亮小瞧我’!并用手做了抹脖子的动作,示意去暗杀。忠心耿耿的手下点了点头,并立刻招办。当晚,诸葛亮、小乔和周瑜就被神秘刺客暗杀了这就是一计害三贤典故的由来!”话一讲完,张野直乐呵:“陆哥,听懂了吗?诸葛亮、小乔、我,嘿嘿”“”什么烂俗谐音梗,他就没听过比这更冷的笑话!接近十点的时候,老板娘出来打了声招呼,摘下围裙往竹篮里塞了块布,出门采买——然后做午饭。所以整个上午居然没空!等张野和冯小军出去转悠了一圈,三人又吃完午餐,才迎来了第二次正式商讨。四人,三男一女围着木桌,对着坐。陆砚开门见山:“咱们不兜圈子,我敢说,你找的装修团队,没一家报价低于二十万,对吗?”沈秀娥眼皮都没抬,指尖摩挲着桌沿的木纹。这时沈语棠端着茶过来,脚步很轻,瓷杯搁在桌上,发出细响,后又垂着眼退出去。结果对方还是不接茬。“你这儿单间一百三十九,双人间一百九十九,我不用你优惠。加上我们的伙食费,一个半月工期,算照顾生意,我们降价两万。”这是实打实的让利,就当旅游了。别看他们只有三个人,就是三四百块一天、雇来的工人再多,专业度难道就上得去了?想吃非遗的招牌,就得做出文化的样貌。换作旁人,二十五万能请到这水准的团队,已是捡了大便宜。张野拽了拽冯小军的袖子,想往外走,陆砚抬眼扫过,眼神里带着‘不必’的示意。这场谈判本该私下谈,他偏当着两人的面压利润,是打定主意自己少拿。他们的工钱,还按老洋房的标准来老板娘,或者叫沈秀娥的女人目光渐渐失焦,身子一动不动,喉间滚出两个字:“谢谢。”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什么却也没说同意或不同意。外面,沈语棠隔会儿就从前台探出半张脸,撞见屋里的视线又装作巧合似的缩回去,来来回回,把那点焦灼露得彻彻底底。陆砚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有难处,便让他们去外面转转。两人走后,绿茶的白气袅袅缠上木梁。陆砚端起杯子:“沈姐,别绕了,给句准话。”“我只能给十一万七。”沈秀娥的声音刚落,他指尖的茶杯晃了晃。这已经不是压价了,是把算盘珠子敲到了脸上——他前期调研过当地工价和材料费,光基础材料就得十来万,这数连成本都兜不住。一股火直冲天灵盖,男人脸色沉得像要落雨,涵养绷得快要裂开:合着前番揪扯和让利是白说?诚心来逗他玩的?正待发作,女孩悄没声走过来,手里捏着部旧手机,屏幕亮着,递到面前。陆砚扫了眼,是账户页面,13,后面四个数字,有零有整。“一个半月工期,我们得留一万块应急,”老板娘的声音低了些,“剩下那三千,是语棠下个月的学费。”,!陆砚盯着屏幕,一阵无语。拿个存款数据,他就会信了?而且谁家没点难处?可你们的家事,凭什么摊到陌生人头上?十一万七他来这儿是做慈善还是倒贴?“陆师傅,要不我们用房费抵账?”她往前抬了抬头,语气里总算带了点软意:“您这样的老板,一年总得出来游几次吧?我们的房,就按装修前的价给您记着”陆砚心里嗤笑。呵,总算肯说句客套话了。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没好处时嘴比蚌壳还紧,这会儿倒想起恭维人了。瞥了眼旁边垂着头的女孩,终究把到了嘴边的硬话咽了回去,只摇了摇头,起身就往前台走:“房费我去结了。”“等等”她眼里的精明淡了些,多了点恳意:“其实也能给到十七万七!”陆砚眉头挑了挑。如果,如果再从自己的收入里扣除三千块踏马的,踏马的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叹了口气,真是服了这女人,还是被她坑了三千块。“老板娘,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语气刚要缓和下来,不料还有变故——“你要是肯帮忙垫付十万块的话”砰!陆砚的手重重撑在前台柜上,脑回路瞬间炸开,一度觉得自己并没有来到一个经济富饶的城市哦对了,这里是城镇,本来就算不上太富饶。可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吧?把他当冤大头宰呢?跟缅甸比都嫌离谱!“张哥,陆师傅那边……好像谈得不太顺?”冯小军踢着田埂上的碎桑枝,每一步都带起小团土雾。张野抄着兜,踩着边上的枯草往前走,慢悠悠道:“想那么多干啥?跟着陆师傅,听指挥就行。”风从桑田里钻出来,吹得叶片沙沙响,远处的长漾湖泛着灰蓝的光。“我是觉得……要不我这趟工资少要点?我好多同学实习,一个月三千块都算多的,还有倒贴钱学东西的呢。”他挠了挠头:“小子,你要是家底厚实,乐意贴钱换经验,那也成啊。”说罢轻叹一声,然后拍着冯小军的肩膀,“我可不行,上有老下有小的,少一分都得掂量掂量。”无疑,这句话是诚恳的。上海的不吃香菜们可是嗷嗷等着他赚钱。赚得多,就照顾小的;赚得少,就补贴老的。两人绕过湾口,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白墙黑瓦的村落里,是南浦浜村的蚕农翻整桑田。顺着风飘过来,还有水鸟掠过湖面时的扑棱声,把田埂上的安静撕出一道温柔的口子。“小军你看,那户人家屋顶晒着棉花呢,白花花的像女人的什么?”“你——”“算借的,我们打借条,我的店肯定跑不了。”算了算账,陆砚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知道他手艺过关,加上女儿在学缂丝,到时候申请非遗补贴嘛。路上就知道了,政府补贴百分之三十,之前压着没说,懒得跟她还价罢了。血压有点高,他深知这时候不能带着情绪开口。“我出去透口气。”:()沪上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