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我们都很好,再望得远一点,希望很多很多年以后,哪怕我们经过了很多变化,还能再像如今一样,手挽着手笑一回,坐在炕上说话。”
“所以啊,”
她诚恳地,娓娓道,“我原先也和庆姐一样,以为你一门心思就想当娘娘。紫禁城的确是人间最尊贵的地方,催养着金枝玉叶的花。刚才听了你的话,我反而很庆幸你能有这样一门婚事。哪怕于家世上有所高攀,你心里要想着,一来这是太后亲自赐下的婚,纵然他们有什么想头,你身后就是老主子,就是万岁爷,这样的人家要名声,你要自立自强,要相信你配得上你得到的,就算有风言风语,不要失了本心,你就能立得住,并且立得好。”
“二来,”她顿了顿,“——我是不是很啰嗦?”
双巧原本认真听着,陡然来了这么一句,反倒愣住了。
“我也觉得我有点啰嗦。”连朝又笑,嘴唇抿起来,最终却叹了口气,“所以也没有什么好二来的了。我玛玛曾与我说,少年夫妻,最是难得。如今姐姐即将有个好夫君,我便祝姐姐,青春常茂,与你的郎君一道,拼出个好前程。”
“紫禁城虽好,耗费青春委于其中,女人与女人,你为难我,我为难你,争斗不休,虚度光阴。你应该是宫墙外的树,不必依附虚无缥缈的君心,枝盖亭亭,下有绿荫,而不是宫墙里娇滴滴的花。”
她认真地,笑着,充满期许地殷切看着她。
“请姐姐,自由地生长,自由地开花。在广阔的天地里,痛痛快快地过日子吧!”
双巧眼中含泪,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答应,“也祝你,祝我们。”
高悬于天的月亮,照亮了年轻姑娘们鲜活饱满的脸。
瑞儿打开门,就带进来一地的月色。
“来啦!团圆饼!还有膳房新炖的秋梨汤。”
双巧连忙转过头,匆匆擦干净脸上的泪,换上笑容,起身帮她提食盒,“怎么去了这么久。”
“春姑姑把我叫住了,”两个人一齐把食盒在桌子上放稳当,瑞儿边开边说,“春姑姑念叨你呢。正要分饼的时候你不见了,特地留了一块给你,我们的也给你。”
连朝不由笑,“我哪吃得了那么多。”
“团圆节啊,当然要吃。”瑞儿有些惋惜,比划了一下,“可惜一共算上只有三块,还缺了个角,要是庆姐姐在,就四角齐全了。”
双巧说,“我们方才还说她呢。”
瑞儿朝她招手,“快来!秋梨汤还是热的,冷了就不好喝。这么大这么圆的秋梨,原本是膳房做给万岁爷养身润肺的,万
岁爷只进了一点,吃醉了没胃口,就赏给御前的啦。”
拿出三个小盅,一一地分开,“你的,巧姐姐的,还有我的。”
“我闻到梨子味了!”连朝趿鞋下炕,走到桌子前弯下腰,用手扇出味来,秋梨的香甜撞入鼻尖,上头淋了层丹桂蜜,她惬意地感叹,“真香!”
“香吧!”瑞儿骄傲地说,“我和大师傅关系好,请他特意少淋些蜜。”
“那个扎风筝的小太监,路子,也是瑞儿的朋友。”双巧用帕子都擦一边调羹,“别看她平时话少,你带她走出去,里里外外都是她的朋友。”
又问,“为什么要少淋?”
瑞儿说,“因为炖的时候,已经加了冰糖,梨子本身的香甜被炖出来,往上面淋蜜,为的是更高地衬托出梨子的本味,若是贪多贪足,喧宾夺主,就是一碗普通的桂花糖水了。”
连朝招呼她们,“快吃,快吃。我的天老爷!好香!”
三个姑娘,坐在条凳上喜滋滋地吃,再没有别的挂碍,也不去想往后身在何处,或者等下还要去应谁的差。香甜的梨子水下肚,就足以勾起满心满肺的欢喜。
冗长的夏天毕竟已经过去,一碗温凉的雪梨汤,一群知心的姊妹,足以消磨窗外日渐凄的风声。
起了阵风,拍着窗棂,吹得高树沙沙作响,外头“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双巧搁下瓷匙起身要去看,连朝按住她,“你吃着,我去看看。”
是皇帝跟前的福保。
她依稀记得在养心殿的角门边上见过他。
御前的太监,时刻带着笑,待人客客气气的是本事。也不知在外头等了多久,要不是这一阵风,兴许还得一直等下去。
他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或者愠怒,照章程微微呵了呵腰,连朝也忙颔首福身,这算是互相道过了吉祥。福保言简意赅,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御前用的剔红漆盒,飘带、柿子、望不到头的卍字,组成“卍柿如意”的好意头。
“万岁爷让奴才送给姑娘。”
连朝并不打算留下,刚要推辞,福保率先说,“今儿是团圆节,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万岁爷说了,姑娘不会留盒子,请姑娘打开,把里头物件拿了,我便可回去交差。”
里头放着个珐琅彩的碟子,是一角团圆饼,看模上的花纹,应当也是出自御前拜月的那一大块。
底下压着张字条。
福保见她拿起来,却不看,好在差事办完,将盒子盖好,老实地转达皇帝的话,“万岁爷说,姑娘手上有伤,之前罚的字帖,十篇欠着九篇,都不作数了。练字虽贵在练,要想写出自己的字,更贵在心悟。万岁爷于是写了一张,请姑娘心悟。”
他说完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