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佑问她,“你在看什么呢?”
连朝低下头,认真地挖去水仙球上的褐皮,“没看什么。”
剥了会子,“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儿。”她没头没脑地说。
敬佑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图什么?一夜之间作了五百场自省,打了自己五百个耳刮子觉得自己个儿真是个王八蛋?不可能吧?”
“郎
中不是李掌柜好心给你请的。”
敬佑“啊”了一声,连朝笑了笑,“他要是真心怕你出事,那天前脚查六爷走,后脚就会去请了。更不会非要看看你伤到哪儿,收多少钱办多少事。仔细检查你的伤势,把你提早放回来,你想想,他多亏钱哪。前几天闹一场亏了名声,今天请郎中又亏钱,大善人才做这样的事。”
敬佑摸摸鼻子,“话也不能这么说。”
连朝打断他,很笃定地说,“这世道就是这么说话。”
第68章巳时四刻来不及了。
敬佑笑着问她,“那你说说,是哪个大善人又帮我惩治了查衡德,又巴巴儿让郎中来给我治病来?莫非也和你一样,是看热闹看得义愤填膺,要为我讨一个公道?你出来解围,因为你是我亲妹子。如你所言,这世道各人走各人的门前路,这位‘巨手’先生,来管我们家的事,说不准还是一家人呢。”
连朝故意甩两下手,“我没说过啊,你别瞎说!早知道那天不出头也不替你留饭了,你就被打吧,回来饿着肚子被玛玛讷讷看见了,两个心疼的,一个图妈妈看不得你受委屈,在旁边哭天抹泪的。你哄了这个落下那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妹子好也不好了。”
敬佑忙着去躲她甩出来的水珠,口中忙不迭,“你哪里不好,你天下第一好!”
果然图妈妈在屋里喊,“旁边有毛巾把子擦手呢,敬大爷,可别欺负你妹妹。她与你顽笑呢。”
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瞪了半天也没瞪出个所以然来,掌不住都笑了,敬佑摇头晃脑地把洗干净的花盆搬过来,“上盆吧,一盆别放多了。”
他这回买的水仙很大,一盆放三到四个,都很挤了。风吹得手臂有些冷,好在干了些活并不觉得,掌心又红又热,敬佑嘱咐她,“你别埋头理它们,放着我来吧。吹两下风,受冻都不知道。喉咙痛起来,喷嚏打起来,多难受啊。”
连朝觉得很诧异,“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不会被查六爷恭维傻了吧?”
敬佑白了她一眼,“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说你一病了,这家里就我一个人来做事儿了。那多苦啊,跑里跑外的。不行,绝对不行。”
连朝一口气上不来,“你果然还是我的亲哥。”
敬佑很骄傲,“如假包换!假的你也换不了。”
“你说这话就等着阿玛打你吧!”她提起阿玛,语气有些生涩,便继续低头默不作声地放水仙,三五颗码在一起,放在水仙盆里,也就是前几日需要勤谨一点,注意什么时候应该挪动,每天都要换一次水,等慢慢低下头绿叶长出来,冒出花剑,反而不用怎样费神了。
敬佑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只是不好开口。斟酌片刻还是说,“之前玛玛托人打听过,然而辗转无果。讷讷从来不提,我又怎么敢提。总之你放心,我会盯着这件事的。”
她闷闷地说,“他现在人在刑部大牢。”
敬佑往里面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才坐得离她更近了些,“你从哪里打听来的?宫中吗?”
“是。”连朝点头,“因为牵涉到黄举贪墨案,所以一同被收押问罪,如果没有意外,划在明年秋决。”
敬佑神情复杂,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自顾自地说,“我一直想为他鸣不平。伏阙上书也好,以命抵命也罢。都可以。只要他真的没做过,只要他真的有冤屈。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我不想把你们也牵连进去。成与不成,最后都可以把过错划给我一个人。”
敬佑说,“让我来做这件事吧。”
“你不可以。”她说,“大家都喜欢纯粹干净的人,有一丁点的私欲都可能会成为被指摘的污点。家里可以有一个不懂事且莽撞的女儿,却不能有一个为了自己的前程救父亲的儿子。”
敬佑打断她,“我不认为这二者有什么不一样。我之前也想过,只是苦于打听不到消息。现在你告诉我了,我可以上控,一层一层到刑部,请求重新审理。我可以搜集证据,向都察院京控,甚至叩阍,去都统衙门申诉,我还可以写冤单,我都可以。”
“来不及了。”她语气很冷静,“宫中想惩办拜敦,就在这几天。如你所言,我们去哪里找证据?我们没有证据。去南边找到以前受过阿玛恩惠的人,请他们做保人?那需要多久,他们愿意抛下一切来吗?还是逐级递状,请求重审?官官相护,要是真的能做到,阿玛何至于被卷入此案,不得翻身?再拖延下去,等到官府腊月封印,想有现在的局面,就很难了。”
“你也知道,我们没有证据。”
连朝说,“所以这件事需要我来做,没有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据。人证物证都有变数,用钱可买,用利可胁。于我而言,最坏不过是以命换命,他们真的有手段置我于死地,就更别想轻而易举地揭过这件事情。既然定罪靠的是一张嘴,那么平反就靠我这张嘴吧。”
敬佑冷笑,“宫中想惩办拜敦,为什么不直接下旨斥免。兜转一圈,要把你搭进去,我看把你放出宫,说不定就是为了哄你做这件事。当官的不把人命当命看,自己的命却宝贝得很,这算什么?”
“因为他要脸。”
连朝不知怎么,忽然笑了,“拜敦是先帝的宠臣、近臣。当今克承大统,无缘无故拿先帝的忠臣开刀,会有多少流言说他得位不正,不肖忘本?可是如今是拜敦忘本在先,是他总理先帝祭祀不力,再去牵一发动全身,就十分地名正言顺了。”
“名正言顺,”她说着居然还品咂了一下,“不就是你们这些倡导孔孟之道的文人弄出来的。”
敬佑并没有因为她的打趣而松动,“那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