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挣扎着将最后几缕猩红涂抹在辽西走廊荒芜的原野上,寒风卷起枯草,呜咽着掠过裸露的岩石和冻硬的土地。
一处避风的土坡后,一队约二十人的镶蓝旗清军斥候,如同疲惫的狼群,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
他们铠甲上沾满尘土,面颊被朔风吹得皴裂,正麻木地啃着硬得硌牙的冰冷肉干,水囊里的水也结着薄冰,只能小口地润着干裂的嘴唇。
他们是奉命前出,试探那座横亘在群山之间、如同巨兽蛰伏的山海关虚实。
连日来,关城上旌旗林立,刁斗森严,箭垛后闪烁着金属的寒光,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铁锈与硝烟的味道,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咀嚼都显得格外艰难。
“头儿。”
一个年轻的斥候,脸上稚气未脱,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惊惶,忍不住凑近领头的拨什库,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
“你说……那‘魏阎王’…真在关里?”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眼神飘向远处那巍峨的、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狰狞的关城轮廓。
那拨什库——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狠厉的老兵——闻言猛地一僵,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带着粘稠的血丝砸在冻土上,厉声低吼:
“闭上你的鸟嘴!提那煞神作甚!想死别拖累老子!晦气!”
他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神经质地紧紧按在自己左胸护心镜的位置,那里似乎还能感受到通州那夜排山倒海般的绝望呐喊和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铁蹄震动。
辽阳城下那宛如地狱的景象更是在脑中挥之不去,祖大寿的反击如同狂澜,而在那血与火的漩涡中心,那个玄甲红袍的身影,挥舞着染血的长刀,如同从九幽爬出的魔神,轻易地将己方引以为傲的军阵撕裂、粉碎……
那身影,是他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恐惧。
就在这死寂的压抑中,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巨兽喉间的号角声,骤然撕裂了黄昏的寂静,从山海关方向滚滚传来!
所有斥候瞬间僵住,如同被冻结。
紧接着,在无数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下,关楼最高处——那座如同巨兽犄角的敌楼顶端,一面巨大的、猩红如血的旗帜,如同浸饱了鲜血的裹尸布,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扯起!
旗帜在凛冽的朔风中狂野地展开、翻卷,发出“猎猎”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撕裂声!旗帜中央,一个斗大的、仿佛由最纯粹的寒铁千锤百炼铸就的“魏”字,在残阳如血的余晖映照下,竟似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刺骨的凛冽光芒!
那光芒,仿佛能刺穿皮肉,直抵骨髓深处,带来彻骨的寒意!
“魏……魏字旗!”
一个老兵失声尖叫,声音扭曲得不成人形。
“是魏阎王!他真来了!!”
年轻的斥候瞬间面无人色,牙齿咯咯作响。
“跑!快跑啊——!”
如同惊雷在死水中炸开!
那拨什库的反应最为激烈,他如同屁股底下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到,整个人怪叫一声,以近乎痉挛的动作猛地从地上弹起!
刹那间,他脸上所有的血色尽褪,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和无边无际、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几乎是扑向自己拴在坡下的战马,动作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八旗勇士的威风?地上的肉干、水囊、甚至那顶象征身份的暖帽,都被他弃之如敝履。
其他斥候更是魂飞魄散,如同被猛虎驱散的羊群,争先恐后地扑向自己的坐骑。
慌乱中有人被绊倒,有人撞在一起,马匹也因主人的惊恐而嘶鸣、人立。
没人顾得上整队,没人顾得上回头看一眼。鞭子疯狂地抽打在马臀上,发出“啪啪”的爆响,伴随着粗野而变调的嘶吼,二十骑如同离弦之箭,不,更像是被无形恶鬼追逐的丧家之犬,卷起漫天呛人的烟尘,头也不回地向着东北方向亡命奔逃!
马蹄声杂乱如鼓点,敲打着大地,也敲碎了辽西走廊黄昏的宁静,只留下那片狼藉的营地,以及那面在血色夕阳和凛冽朔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地狱招魂幡般的“魏”字柱国大纛,孤傲地宣告着它的降临。
消息如同带着血腥味的瘟疫,乘着寒风,以惊人的速度飞回了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