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来已许久不见父亲了。
蜚蠊其人,异族之相更甚于其子:深目锐利似隼,鼻子高尖也似隼,他络腮的胡子在下巴天然就簇成一个尖尖,还是像隼。
季胜那顽劣小儿,总是抱怨说他不近人情,却不知父亲才是真正的不近人情。
父亲是真正的武士,心肠是青铜铸就,一颗忠心里只有天子一人。恶来明明身形如山峦,并不比父弱在何处,但在外人看来,蜚蠊无形之中给人的压迫感总是更强,身形也似乎更为庞大。
此时,蜚蠊跽坐在屋内,将所有的压迫都施加在了长子身上。那语调沉沉,冷厉中无有一丝温度:“恶来,你就是这样看顾季胜的。”
他俯首跪着,模糊记得是季胜又打了谁家小儿,惶恐道:“父,息怒。季胜无知,我自去向人赔罪便是。”
蜚蠊冷冷凝视他,像是对待兵卒一般说道:“若处理不当,提头来见。”
恶来慢慢想起来了,是有苏国的公主携亲眷来了大邑。
这公主近来是大邑人谈论的中心——
其原本嫁予了周原公子邑,后来不知为何,双方又作罢了婚约,反而是鄂侯仗势苦苦逼娶,害得其不得不携家人来大邑躲避。
这公主有一弟,唤作忿生,与季胜一般年纪,也不知如何两小儿碰了头,几句不和就打了起来。
苏忿生被打得脑袋破皮一块,发了高烧,据说公主震怒,要告去天子和理官处。
大邑律法,伤及贵族,杖二十。此事虽是小儿纷争,但对方若真告,季胜这二十杖也吃定了。
恶来眉眼越发阴郁,顶着父亲的压力、顶着季胜被打成肉馅的惩处,亲自登门来致歉。
一个瘦骨伶仃的嫽丽小奴将他引了进来,随即退去。
他独自一人垂头跽坐,深感悲惨——
季胜,你这教不好的孽畜!
不多时,衣衫簌簌声擦动,一人走到他面前来。
长裙曳地,繁复花纹缝隙中,隐隐见得一双皙白纤长的足。
足甲染着橘红花汁,看来妖异得令人眩晕。
他忙收回目光,莫名知晓这就是有苏公主。
“大亚?恶来?”那人在他面前的席子上半卧下。
“公主妲……”他俯首行礼,“我今日,正是为幼弟一事而来。幼弟愚钝,行事鲁莽,我已狠狠……”
“你要如何补偿?”她冷淡地打断。
“嗯……?”
他抬头,随即一怔。
好似魂儿飘飘窜入云端,掀云揭雪,明光淡霞……
她笑了,贝齿一闪:“空口白牙,就叫我原谅?”
他心头猛跳,看呆一阵,又匆忙低下头来,声音暗哑道:“我愿补偿十牛,望公主绕过幼弟……”
“十牛,就想买我饶他?”她凑过来,轻笑,“忿生可还在卧床。你有所不知,我这幼弟固然可恶胜似劣犬,到底与我一奶同胞……父母大哭,我也无可奈何。”
恶来这才抬头直直望向她:“公主不论要何补偿,我皆会竭力满足。”
“竭力满足?未必。”妲己唇角一勾,轻轻巧巧地说道,“季胜伤我幼弟,便是辱我和有苏,既如此,我也当辱回来。可只怕,大亚不愿呐……”
“公主……欲如何辱……”
她伸出手指,勾勾:“近前来说。”
恶来迟疑一瞬,还是慢慢凑了过去。
才一靠近,就是一股淡香袭来,他脸颊一烧,正局促非常,耳边公主的轻语却好似一声炸雷。
“你说甚?!”他震惊,浅淡的眸色都因此暗了几分。
妲己仰头,姣姣殊色与潋滟目光逼迫得他躲闪,“你不曾听错,我的要求就是如此简单。我这人,重诺,只要你照做,我就饶过季胜,如何?”
恶来呼吸有些粗重,眼中神色挣扎——
贵族荒银,他怎能不知,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