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白再次潜入东宫。和上次不同,这次潜入和她收到的一封信有关。傍晚时分,她正坐在屋顶发呆,忽然有个家伙也窜上来。她回头想骂人,却发现来人居然是沐王府的飞霜。飞霜交给她一封信,说是受师父所托,要现在给她。她收下信后,飞霜就直接走了,也没等她要回些什么话带给师父。江白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件打开,迎面而来的“江姑娘”三字让她的眼皮跟着一跳。喻真卿在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恳请阁下前去营救太子,也只有你能救他。江白没想到喻真卿会在此时找她,这封来自数天前的信显然预见了今日的情形。所以,他也预见了她一定会去救人么?对于救人这件事,江白其实本来就很犹豫。这并非是江白对太子有成见,她只是觉得太子的爹不好罢了。当初听到太子犯错要被金剑令召回,江白虽然感到震动,但内心其实并没有绝对的波动。因为她知道太子是那个女人的孩子,皇帝绝不会轻易废之。直到百宝从黑龙骨里烧出那句谶言,皇帝二话不说把太子关进天牢。江白虽然不知道百宝在搞什么名堂,但那句谶言确实让皇帝的性情大变,这让她多少开始为太子感到担忧。“一呆子,一辈子都是一呆子。带着重兵在外面不好么?干嘛非要回来,让我也这么为难。”她垂头丧气,一番思索后仍不得法,决定暂且放下,先去东宫看看。先前从东宫回来后,没过多久江白就后悔了。那天她在是否换药上犹豫不决,只要她把玄骨换掉,纵使公输丹真的“下毒”成功也无济于事。决定做好了以后,她回来再加思索,忽然觉得这件事无论成败,公输丹都不过是家族的炮灰。江白觉得,公输丹本性不坏,不应该为此卖命。所以,她决定推翻自己之前的决定,希望能说服公输丹能脱离家族的控制,离开这里,不再掺和放天城的纷争。这样一来也好,公输丹和太子本来就是政治联姻,相互分开之后,对他们两人都是好事。江白有点想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像个长辈那样开始操心小辈的家事。说起来,太子敖一真是自己的后辈……她的眼神开始迷离,恍惚间想起那个站在塔上哭泣的小师弟……她猛地一定神,思绪飘回,自己已身处东宫庭院之中。庭院中,下了蒙蒙细雨。公输丹支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留在院中,站在长廊下看雨。公输丹从未觉得内心像现在如此之乱。这几天不仅是父亲和陛下在皇台大战了一场,家族的三位长老又死在放天城,让人感觉一场针对家族的杀戮已然开启。她回忆起那天夜里,父亲带着鹜王来找她。那时,父亲取出一个香袋,告诉她里面装着的其实是一种名为玄骨的毒药,要她伺机寻找下毒的机会。公输丹内心很是为难。这时候是鹜王向她求情,他的话非常直接,大意是说自己出身低微,多年被皇帝当做工具看待,从未得到应有的赏识。而太子多年的处事多以霸道杀伐为主,若他登基,只会出现暴政,就如同如今的寒单城一样。太子的霸道,公输丹早就听说过了,但在东宫的侧妃那里又听说了另外的说法。于是,她的内心仍是犹豫不决。这时,父亲公输右却是也开始求情了。“丹儿,家族的命运都托付在你的手里了,你也不想你父亲与你的兄长身首异处吧?太子若登基,等待我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公输丹内心震撼。其实若不是有秋行日一战在前,她未必会觉得陛下或者太子如此狠心。但经父亲一说后,她也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遂一脑热地答允了。望着面前的蒙蒙细雨,公输丹叹了口气。当时是因为一股儿脑热,所以答应了,现在又有点后悔。觉得投毒这种事对她来说过于艰难。主要是在心理上,她全无害人之心,自然也不希望去伤害任何人。但家族那边也不能不顾,很快,她陷入了迷茫……公输丹支开脚步,不知不觉步入雨中,感受着雨水拍打在脸上的冰冷,冷却一部分的乱绪。行至中庭时,她慢慢蹲下,双手抱着小腿,整个人变得有些颓废。忽然,她觉得有东西遮住了她的头。她猛然抬头,那双原本迷蒙的眉目突然闪出光亮,像是把烦乱的思绪瞬间清空。“你来了?”她露出有酒窝的笑。站在她身后的,是撑着伞的江白。“来时我一直在考虑我该以怎样面目见你,思来想去,只有这样你才会去听我的声音。”江白特意换回了在大学宫时的服饰,依然一身男儿装。也是他们初见时所见的样子。“没关系,我已经不在意了。江白从来都不曾存在,我的爱情也从来不曾存在,现在想起来,我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公输丹轻声细语,带着淡淡的笑。,!“太子对你如何?”江白俯视着她,像是从前那样的眼神,仿佛如今的见面不过是在大学宫时的一次平常的约会。公输丹点了点头,重新把头垂下,看着远处被雨打湿的花草。“他很好。你放心啦,我今日已经变成太子妃,不会再去找你麻烦,过去的事就由它过去吧。”公输丹说到最后似乎是在笑,但泪水却在眼眶隐约。“但鹜王若是赢了,太子必不能存活,到时你该怎么办呢?”江白眉目一挑,带着试探的口气说。“这个命运我早已预料到,可能就像现在这样吧,一个人活着。有时候,当你面对像家族这样的庞然大物,总是难免牺牲的。”公输丹低着头,语气一下子变得低沉。“那为什么要你去牺牲?”江白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言语上瞬间大胆不少。“你难道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公输丹目光一亮,有些颤声道:“怎么离开?”江白长舒一口气,郎朗道:“去哪里都好,东土十六郡,好山好水的地方很多,说不定你还会遇到比江白更出色的男人……”公输丹不说话,目光逐渐暗淡。江白仍侃侃而谈,“这个世界很大的,你不会再遇到下一个江白,为什么不走出去尝试呢?或者……”公输丹猛然起身,打掉江白手中的伞。细雨茸茸,两人站在雨中,渐渐沾湿了衣饰。江白不知所措,没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公输丹前所未有地怒视着江白:“你知道我有多想恨你吗?我知道你是个名盗,所以就可以随意进入我的院子里施舍可怜了?我真的很想恨你,可我就是做不到,但我不想再看到你在我面前,你懂不懂啊?!”她最后的嘶吼撕心裂肺,把侍卫都惊动了。江白静静地站在对面,内心一片静寂。她终于意识到“江白”对公输丹的伤害有多严重。她转过身去,不再去看啜泣的公输丹,低低地说了句保重,然后赶在侍卫进来前快步离开。离开东宫后,她走在路上,神情恍恍惚惚。在走了几步后,她似是反应了过来,忽然不停地轻扇起自己的嘴巴。“笨笨笨笨笨笨,怎么能跟她说这样的话呢……”江白并不知道,本意劝公输丹离开的她,却在今天之后彻底让公输丹与她决裂。而原本犹豫不决的公输丹,在这次的刺激之后,也彻底抛下包袱。天一早,皇帝出现在皇后的寝宫。决定将太子关押后,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太子生母,也就是月灵皇后解释一下。但在宫门外,他看到赵公公正在门前驻立。赵公公自然也看到了他,于是一叠步地向他走近。皇帝坐在坐桥上,病情愈加严重的他此时已经无法站立。“出什么事了?”他觉察到有点不对。“回陛下,太子妃今早过来,娘娘正在安慰她呢。”赵公公低声回应道。皇帝简单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陛下,容老奴去通报一声?”赵公公试探着问。皇帝想了想,最后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朕到偏殿等就好。等太子妃离开后,你再来告知朕就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赵公公终于前来禀报。皇帝应声后,坐轿重新起步。此前赵公公已经通报了皇帝的到来,所以皇后也不意外,一如既往地正襟危坐地等着,待坐轿入门,那张依然风华的脸上未有岁月流经的痕迹,只是比起年少时多了几分漠不关心,但在面对坐轿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时时终于是渐渐和缓下来。时间变得真快,人也是……“太子妃今天过来了,她哭得很厉害,是为了太子一事。”她淡淡地说,不带任何感情,仿佛为太子担心的只有公输丹,没有她这个生母。皇帝对她的态度不觉得奇怪,他此刻诧异的是公输丹会过来为太子求情,甚至还哭得厉害?不过是一桩政治联姻,而且太子和公输丹并没有太多交集,刚新婚便出征了,可以说见面的机会都少。公输丹能为太子难过,实在是怪事。难道是公输右的指示?也对,鹜王失势后,如果不考虑直接造反,公输丹这个太子妃是公输右手里最好的牌。如今太子入狱,太子妃的牌也不太灵光,所以才有此策。皇帝会这么想,还是基于对公输丹的了解。这个看起来了无心机的少女大约不会主动演戏,她出现在这里要么是真的为太子担心,要么就是为人所指使。但要说她是为太子担心,可别说笑了!皇帝的反应属实正常,却也正是公输右意料之中。公输右根本就不担心皇帝提防公输丹,和皇帝对公输丹的认知不同,真实的公输丹固然天真,却并不傻,甚至还有着某种天赋。公输丹未进过道家三宗,不是因为公输右对外宣称的体弱的原因,而是在于丹的老师是勾玉。勾玉只让公输丹学一样东西,那就是游戏。,!他会设置各种各样的游戏,让公输丹扮演游戏的角色去争取胜利,这天然就是一种表演。而这种孩童般的锻炼是公输丹心性天真的原因,因为她真的以为天下一切归纳起来都是游戏,只要把某一样细节处理出色,就会获胜并获得奖励,失败的代价不过是小小的惩罚罢了。所以若是她真的能将投毒当成游戏,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历练,是无所谓害怕的。倒是之前公输家族的生死存亡让她一度忧心忡忡,觉得“游戏”变得有些残酷了。公输右在这里犯了一个错误,他忘记公输丹的思维和他们这种“正常人”是不太一样的,因而在求情完后,其实是加重了公输丹的心理负担的。但是,在和江白见面之后,公输丹不再去思考家族的事,只想按照游戏的设定那样去完成目标,她知道只要她赢了,她就会获得奖励,无论这个奖励是建立在江白的痛苦还是什么都好,她就是:()懦弱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