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下了头,将眸子藏在了垂落的发丝之后,只露出一段美好而脆弱的脖颈:“小殿下,若无娘娘,并无婼柳今日。娘娘于妾而言,如师长,亦如长姐,从未改变。”
婼柳,是她的名。
她本是长安城内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纪皇后收养了她,将她带在身侧,赐名为“柳”。
而“婼”字,则是皇帝收用了她后,为她添上的一字。
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晓。
位卑者,尊称她为娘娘;位尊者,呼唤她为柔妃;孩子叫她母妃……已经无人会唤她的名字了。
正如这宫中,只剩极少的人还记得纪皇后。
也只有寥寥无几的人知道,她曾是纪皇后身边的人。
柔妃轻声道:“小殿下,妾知您不喜妾,只对娘娘的心意,妾从未比您少分毫。”
大皇子与姜姮只差不到三月。
这是不争的事实。
姜姮出生后,她已是皇帝的妾室,还是建章宫内第一位侍妾,在此之前,长安城内外都在说,太子与纪太子妃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美好如上古时的传说,后来,这个传说被打破,在诸人口中,她就成了背主求荣的家伙。
年幼
的姜姮听着,自然对她毫无好感,直到纪皇后去世,柔妃又多年不改一日地关照、爱护着她,二人才逐渐走近。
“小殿下,妾绝非有心试探,只如今能再为娘娘伸冤做主的,只有您了。”柔妃戚戚哀哀地道。
姜姮面不改色,因提到了纪皇后,眸光似乎柔软了许多。
只当那双眸子落在那位老者时,顿时冷冽又凌厉,冷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当年,又为何要入椒房殿?是为谁谋?”
“公主殿下……罪人知错。”
老者佝偻着身子,俯跪在地。
姜姮面如冰霜,缓缓坐直了身:“你如实说来,本宫便给你个痛快,许你家人收尸。”
老者连连磕头,泪滑入脸上褶皱,如雨水簌簌而下,高声呼道——“多谢公主殿下!”
这老者该是将此事的起承转合都回忆过千次万次了。
再次提起时,便能说得极其流畅、精简,若不是少了抑扬顿挫的语调,又多了因恐惧而难自抑的哭腔外,简直就像天生的说书人。
但无人,会将他的话语,简单当做一个市井传闻。
姜姮早知,阿娘的死,并不正常。
她亲眼看过的,虽然人人都拦着她,但她还是去看了。
拨开满棺材的金银珠宝,又挑开玉覆面,拉着阿娘的手,竟然不敢认她。
阿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可躺在那里的尸体,却是面容恐怖的,青的唇,红的肤,全身都肿胀着,膨起了一条又一条虫豸般的血管。
就算被病痛折磨,就算因死亡而消散,但她的阿娘,不该如此不堪地死去的。
只有剧毒。
只有剧毒,能让阿娘变成她认不出的模样。
老者不敢歇气,一边泪与唾沫齐飞,一边滔滔不绝,不一会就讲完了当年的真相。
姜姮窝在位上许久,感觉腿很是酸麻,隐约发痛,痛得想哭。
声音却还是平静且冷淡的,她问:“那个毒,饮下去,疼吗?”
阿娘会疼吗?
老者还在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了,也还不敢停下动作。
他老老实实答:“回殿下,罪人不知啊,罪人真的不知啊……”
是啊,他怎么知道呢?
饮下如此剧毒的人,都死了,又有谁,能告诉他,还疼不疼呢?
但姜姮想,阿娘肯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