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如此,姜姮见怪不怪,避开了一坨不知是何物的腌臜物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内殿:“阿蛮?”
无人应答。
四周愈发静,只余鸟雀时不时尖锐鸣叫。
姜姮挥开帘子,掀起一片灰尘,她顾不得脏,撩起裙摆小跑入内。
姜钺歪歪地躺在榻边,发丝凌乱遮眼,满身罗绮松垮曳地,不远处是一碗早冷的饭菜,身侧横着七八个空着的酒坛子。
见余晖斜斜照来,晃眼难受,他缓缓睁开了一眼,微微仰起头,一怔,泫然欲泣:“阿……”
声音是嘶哑的,如同啼血般。
人虽瘦了一圈,眼眶处也深深凹了下去,但好歹活着。
姜姮松了一口气,平静地应了一声,一脚踢开了那些碍眼的酒坛子:“瘦了些。”
姜钺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刚碰到自己的双颊,立即缩了回来,像触火一般,最后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声音仿佛从腹中发出来一般,含糊不清又微弱,像是只受了伤的小兽。
落到姜姮耳中,她再次想起那群有心怠慢的宫人,看到摆在墙角那不知经了几人手的餐食,便不能再用轻飘飘的一句“人之常情”来自我宽慰。
心中是动了气,可面上还是平静神色。
面对姜钺,她随口提了几声如今建章宫外的情形。
然后便问,他对此事清楚多少?
姜钺还怔在原地,像是陷在了回忆中,眼角处流露些许的恐慌和厌恶。
姜姮何时见过他这幅模样,抿着唇,轻轻顺着他乱糟糟的发,耐心重复:“阿蛮,你好好想想,今日过后,我不好再来见你……”
“为什么!”
姜钺如同惊弓之鸟般,浑身一颤。
姜姮看着自己被死死握住的手,安抚道:“有太多眼睛盯着你……包括崇德殿,但是阿蛮,你必须冷静,冷静地等着我。”
这些事,他是清楚的,姜姮也同他讲过,如今朝野内外,都盯着他,恨不得叫他一死了之,以免出现新的意外,也算落得干净。
姜钺缩起身子,垂下了头,勉强维持冷静,勉强思索。
那一日意外来得太突然,几乎是一夕之间,这些事就发生了,然后是收回太子玉玺,封锁建章宫……一件件事摧枯拉朽般出现,最后还剩什么呢?
姜钺想着想着,发现自己,对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唯独那宣告式的逼问。
他们说,他不是父皇的子嗣,不是阿娘的孩子。
而是野种。
野种不被接纳于世。
他记得此事,却茫茫然,不知自己该死还是该活。
混淆皇室血脉,该死。
他怕死,想活。
谁能给他答案呢?
“无论是谁,我都会揪出她。既然是你死我亡的斗争,那只能拜托对方去死,然后我们活了。”
“阿蛮……你放心,有我在,你不可能成为败者。”
姜姮好似看出了他的无用,也不再询问,只说着宽慰的话,是和往日同样的,漫不经心的意味。
姜钺听着,目光怯懦又大胆,只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她的眉眼间。
她又嘱咐了几句,还是那些琐碎事,甚至提到,让连珠带着人来,为姜钺新做几身衣物,一方面是因他抽条般瘦了许多,也高了许多,从前衣物不合身穿不了,另一方面是,他从前大多数衣物,是依照太子礼法所制作的,如今不能再穿。
姜姮侃侃而谈着。
仿佛天大的事,落在她眼中,都寻常。
“阿……”姜钺唇瓣张张合合。
那一声阿姐,他没有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