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复:“您该理解我。”
封老将军摇晃着身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好似愤怒至极了,又不得不强压着情愫。
“所以,我后悔。”
辛之聿凝视他:“您该后悔的,是那几日的犹豫。”
笑,仿佛替这位长辈惋惜一般,“如果没有犹豫那几日,芸姨或许就被您找回来了。”
封老将军含着怒气大叫他的名字:“辛砚!”
辛之聿面不改色。
封统领出兵千里,却未能寻回爱人,眼见就要瞒不下去,东窗事发,可若回头,就前功尽弃。
是他的同僚兼顶头上司辛帅,反复规劝他,又安抚诸位惶恐不安的将领,才及时止损,未将此事捅到长安城处。
那口撑在他胸口的气,在这一瞬又泄去了,只留下不再年轻的皮囊,封老将军低着脑袋,长须在空中无章的飘动:“我见到芸娘了。”
辛之聿微微侧头。
“是她劝我,让我回去的。”封老将军低声道,“兵马乃国之重器,上佑天下,下护百姓,不可为一己私欲而动……是她让我回去的。”
更多的回忆,他无法说出口。
怎么分别,怎么取舍,他都说不出口,他能告诉这位小辈的,只有一句人人都知晓,人人都遗忘的道理。
可辛之聿同那时的他一样,太年轻,太冲动。
他自幼见父亲、叔伯挥兵百万,习惯了谈笑风生的战事
,便忘记了每一个数字之下,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太熟悉荣誉所带来的满足,久而久之,只能看见眼前的爱而不得,而看不到更多人的痛和无奈。
封老将军往后退了几步,重新跌倒在地:“你该听那小子的。”他说的是孙玮,“我绝无可能为你所用。”
所以,这位师生、伯侄,只能兵戎相见。
辛之聿平静注视他,良久后,做出回复:“好。”
封老将军笑了笑:“芸娘葬在索玛布山下,将我同她葬在一处。”
辛之聿:“我答应你。”
风吹,日落,树枝上仅剩的枯叶,被卷入寒风,躺在了洒满余晖的黄土地上。
这日,玄裳军大胜。
浚县北军中,共有士兵两千,都是北疆及浚县四周前来服役的年轻人,平日都勤于耕作,疏于操练,远远比不上当初那群活在被外族入侵威胁下的男儿们。
孙玮来后,立刻集合全军。
并未多言,只将粮仓放开,又按斗分装。
孙玮道:“若想回家,可自取一人口粮。”
有人嚷嚷着,质疑他的动机,又问老将军何在。
孙玮不做解释,只注视着众人动作,在一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取粮离开后,又有多人跟上。
这期间,并无刀剑亮出。
到后来,连先前在嚷嚷的一人,也没了声音,只拿了粮食,就离开了此处。
事实上,并无太多人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为兵为卒,多是不得已。
如果可以,谁不愿与父母妻儿团聚呢?
军营内,只剩下五六百人,都是无家可归,或是觉得,宁可刀剑舔血,也好过在泥里辛劳一辈子的。
再看看这粮食,再看看这满面油光的玄裳军士兵。
对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们,这皇帝、长公主就跟那雷公电母差不多了,他们一高兴,就能风调雨顺,不高兴了呢,一年白干。
这实实在在能给粮食的,才是头头。
况且,听说这孙大人,也是长安城派来的大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