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管操纵偶人破阵,这些灵流不用你运转。”裴世道,“不过我的确很好奇,你既然没有灵力,用不了法术,又是如何设下幻境并操纵黑龙杀人的?”
“世间本就有许多事不合常理,”宋承泽淡淡地回,“你们就当我是冤魂索命罢。”
“是吗?”裴世挑眉道,“譬如,尚且活着的人,却要给自己立一座碑?”
宋承泽整理金线的动作一顿,随即道:“早就死了。”若说原本他的语调是无波无澜,此言一出,便是了无生气。
陆云笺闻言,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冒出来:这人不会下一秒就用这些线把自己勒死吧?
待到宋承泽理好了牵引偶人的线,只轻轻一拉,众偶人便都有了神情动作,或哭或笑,或抬手拈花,或持剑前刺,都刹那生动起来。
陆云笺奇道:“单手操纵?蓟上木偶戏的独门技艺吗?”
“不是,”宋承泽道,“溟海村的技艺。”
几个持剑操枪的木偶人就在他的操纵下,一路过关斩将,残骸碎肢散落一地,被踩得嘎吱作响。宋承泽的技艺虽谈不上娴熟,但显然也为破同渊阁的偶人阵做了些准备,此时手法已远超在酒楼表演木偶戏那回。
一路上只管将拦路的木偶人一律斩杀,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打碎了多少偶人,只知道四周的偶人残骸堆积如山,压住了偶人们碎在喉间的啸叫。
宋承泽却仿佛不知疲累一般,一路破阵,速度竟是越来越快,直到走到一处,被几个与众不同的偶人挡住去路时,才蓦然刹住。
已经有一缕光线自黑暗中透来,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四周俱是偶人残骸,只剩前方三个偶人仍直直立着。站在前面的是紫袍道士与头陀的偶人,同渊先生的偶人隐在两人之后,空白面具上忽然浮现出了一张浓墨重彩的脸,眉眼弯弯,是一张有些夸张的笑脸。
陆云笺道:“这三个偶人,寻常偶人杀得动吗?”
宋承泽扯紧了手中金线,持剑的白衣偶人缓缓抬剑,停在半空,没有前进,更没有后退。
他忽然道:“他演木偶戏的手艺是溟海村最好的,海妖封锁溟海村前,他也曾是蓟上有名的手艺人。我曾问过他,要怎么才能演好木偶戏,他说,人便如同台上偶人,各自有命,生来不是吃这碗饭的,学也学不来。再后来,他发了第一笔财,我问他为什么。他还是说,人各有命,走运了,钱自然就来了。有的人该发财,有的人该死,就是这样。”
他从不曾讲什么故事,此时讲起来,语调仍是淡淡,平铺直叙,寡淡无味,似乎所言种种,与他毫无干系,他也毫不在意。
宋承泽继续道:“我想和他赌一赌命。”
陆云笺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同渊先生。同渊先生隐去籍贯名姓,原来正是为了隐去在溟海村的过往。
“此间木偶戏,不过一局棋。棋局既定,生死便也可以明了了。不过是——”他左手手指翻飞,操纵白衣偶人不断地闪避、攻击,“行棋将军,纵偶破阵。”
话音落,三个偶人的脖颈被齐齐削断,木偶人头落地,刺目光芒忽地一股脑从外头涌了进来。陆云笺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携着宋承泽,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陆云笺伸手欲抓:“宋承泽!”然而只是徒劳,待到看清四周景象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九莲台,身旁只有裴世还紧紧抓着她的手,全然不见宋承泽的踪影。
九层塔仍与初时一般模样,大多数阵法结界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陆云笺转头问裴世道:“和上次在酒楼救他的是同一个人?”
裴世道:“应该是。”然而他却并没有太多意外与慌张,甚至还抬手布阵,转瞬之间,九层塔便被一层淡淡的金色结界笼罩,如同一道金色罗网,其中万物都在他掌控之中。
陆云笺虽然不清楚这个阵法是什么作用,心中却也有了几分猜测,因此只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没有说什么,半晌之后才道:“里面不是还有别的人?九层塔里的人应该还没散尽吧。”
裴世原本还有些紧绷,听到这话,却是又一次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这种事理应交由云间世来处理。”
“是这么个理没错。”陆云笺道,“但要是云间世真能管,这世上就不会有同渊先生,更不会有宋承泽了。”
此事牵扯到溟海村诸多百姓,又牵扯到天下第一大商行,同渊阁与云间世有怎样的干系自是不必说,单是如何处理那些百姓就是一大难题,如何都不妥。
地方仙门将此事压了许久,此时捅出来,势必要引起无数关注,云间世有自己的考量也不足为怪。
陆云笺继续道:“擅自行事当然不对,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做了恶事,还能心安理得飞黄腾达。”
正说着,笼罩九层塔的金色结界忽然闪烁一瞬,随即慢慢黯淡下去,直至消失不见。裴世垂眸看她片刻,收回目光,复又望向九层塔:“那就先把九层塔里的人带出来吧。”
一醉坊里的人早便散尽了,九层塔其余几层倒还有些人,待到将他们全部疏散,夜色早已漫了上来。
同渊阁的夜市向来极为热闹,素有“万里晴光,尽入夜江”之誉,然而此时九层塔却是一反常态的寂静,还没有离开的人也只是三三两两停留在九莲台连接的各个集市上,离得很远,独留九层塔中兀自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裴世站在九莲台上,看着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九层塔,忽然转头唤她:“陆云笺。”
“嗯?”
“给你变个戏法。”
尚未等陆云笺回应,他忽然微微弯腰,捂住了她的双耳。
炫目的光忽然自九层塔之中炸开,火树银花只一瞬,却照彻夜幕,绚烂至极。无数碎片如同星星点点的焰火砸在脚边,兀自闪着熠熠金光,代价就是动静太大了些,震得人耳边嗡鸣。
陆云笺怔愣片刻,揉了揉被巨大声响震得发疼的耳朵:“……你这捂得也不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