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医学部的高级病房内,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屋子的人,除去北川康明和北川昇之外,还有自己五年多未见的亲戚,北川昇的妻子北川琴乃,他的儿子,自己的表哥北川享。还有一些她以前认识,但现在已经记不起的人。
北川和子确实只剩下一口气,身子已经开始发僵,呼吸罩中满是雾气,眼眶边上充斥着泪珠子,看到北川树里到来,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抬高右手,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听到北川康明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医生插管的建议。
儿时的记忆浮现,她想起慈祥优雅的外祖母牵着她去剧院后台与芭蕾舞演员们打招呼的画面,鼻头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下。她走上前,牵住和子的手,跪在床边,她感受到,和子的手只剩下了皮包骨头,粗糙得如同枯枝,没有半点生气。
她听到和子说,“小静,你来了。”
“保送到东大医学部,妈妈很骄傲。”
她真正想见的人不是自己。
忽然,门口传来几阵压抑的哭声,她认出是北川静的声音,用恳求的目光望向屋内的人,但他们都选择了置若罔闻,如没有听到一般,一动不动地守在北川和子的床边。只有表哥北川享,目光闪动地朝她无奈摇头。
法。院前,看到北川树里被北川昇带走,忍足侑士不顾红灯的阻挠,冒着车流,拔腿便打算冲到马路对面,好在一辆库里南在他面前停下,制止了他的疯狂行为。
车窗下落,迹部景吾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他很平淡地说了句,“忍足,上车,带上北川教授,我们去东京。”
迹部一路畅通无阻地领着他们来到高级病房的楼层,但在拐角处倏地停下,拉住忍足侑士的胳膊,也不让他再往前,他很有礼地朝北川静稍稍俯身,手掌朝向走廊尽头的病房,“静阿姨,就是那一间。”
北川静感激地对迹部点点头,“景吾君,谢谢。”
他绅士地再度颔首,平日的狂傲不见踪影,正色道,“应该的,小时候每次去藤田家你都对我很是照顾,但是。。。。。”他的眼光黯下,“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北川静抿抿唇,随后挂起了然的微笑,在忍足侑士不解和震撼的目光中,他看到,自己女友的母亲被管家死死地拦在病房之外。
然后,他的挚友嘲讽地呵了一声,“果然。”
今天已经被刺激够的北川静终于痛哭出声,站都站不稳,扶上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的双臂,抽泣着求他放自己进去。迹部景吾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拍拍还在发愣的忍足侑士,很体贴地说,“我们往边上去一点,静阿姨不会希望自己狼狈的一幕被别人看见。”
忍足木讷地跟了上去,在拐角处与迹部相向而立,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为什么?”
迹部靠着墙,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轻描淡写地回,“大概是惩罚吧,让藤田家丢脸的惩罚。给静阿姨,也是给北川家。”
迹部景吾说得没错。
眼见北川静愈加失态,西村管家终于按捺不住,声音沙哑地对她说,静小姐,放弃吧,这是夫人对藤田家许下的承诺,否则,你不可能顺利离婚。
这就是那一天北川康明对着北川树里怒喝的,北川家不得不向藤田家低头认错的真相。五年前,忍无可忍,与被逼疯只有一线之遥的的北川静提出离婚,闹得满城风雨,藤田家的老夫人将北川和子唤了过去,和室内,和子的头一直恭顺地低垂着,只听自己的亲家漫不经心地说,“她大概是因为继承人的问题压力过大了,不如让她去澳大利亚的疗养院静养一阵子。”
和子猛地抬头,后槽牙紧咬,但脸上还得保持礼仪的微笑,“小静是医生,让她去疗养院会断送她在医学部的职业生涯。请你们允许她离婚吧,北川家什么都不会要,包括当年的嫁妆。”
但藤田家态度强硬,“砚之很快要去内。阁任职了,这个时候离婚,他的可靠形象会被质疑。”
“是小静不懂事,与砚之无关。”和子闭上眼,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家族的利益,最后痛下决心,“她离婚之后,我不会再认这个女儿。”
“哦?”藤田老夫人来了兴致,身上华美的辻花和服随着她饮茶的动作蠕动,“你的意思是,北川家在女儿和藤田家之间,选择了我们?”
“是。”和子坚定道,“她离婚之后,我永远不会再见她。”藤田老夫人笑了,淡淡地说了句,“也行,就当是作为母亲的你没有教养好女儿的惩罚吧。”
“为了这个?”忍足侑士睁大眼眶,半天说不出话。
“对,为了这个。”迹部景吾呵了一声,“侑士,”他难得叫了他的名字,“这就是他们的世界,腐朽,冷酷,高高在上,又无理取闹,你在电影里还没看够吗?权力对人的异化永远是深受欢迎的主题。”
他紫灰色的眼眸像大海一样,深不见底,除去淡淡的嘲讽没什么情绪,与校园里,球场上的迹部景吾截然不同,是理智的局外人,是残酷的旁观者。
“迹部,”熟识多年的默契,忍足意识到了什么,犹疑地问,“你是故意带我来的?”
迹部景吾直起身子,没有说话,悄悄探出头,动容地瞥了眼瘫在地上的北川静,过了很久,才语气柔缓地说,“我只是给你个预警,我不想你受伤。”
“更不想树里受伤。”毕竟他已经彻底确认,藤田家并不打算放过她。“忍足,如果在未来你不能完全坚定地站在她那一边,就趁早放弃,对你和她都好。”
又是这类话。忍足深蓝色的眼眸凝起,深沉而坚决,“小景,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吗?”
话音落下,就在此时,病房的门开了。北川昇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北川静,一瞬间,空气凝滞住,坚固的铠甲卸下,他压抑着哭腔说,“你进来吧,妈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