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未置可否,心头却暗自讥诮杨含章那“滴水不漏”的好名声。面上对周月窈软中带刺,回头对她崔明禾又能摆出一副不计前嫌、施恩提携的宽厚模样。
虽说来杨含章倒也未曾明晃晃开罪她,然这股莫名的敌意却在第一面时就立下了。
她并不大认为是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总归日后有的是时候,且走着看罢。
“才人与德妃相熟?”
郑令仪摇头:“谈不上相熟。只是妾身偶尔抄些佛经送去慈宁宫,德妃娘娘协理六宫,自然要过问一二。”
崔明禾若有所思地颔首。
“姑娘可是累了?”郑令仪见她神色倦怠,体贴道,“雪地里站久了容易着凉,前头有座暖亭,避风也敞亮些。”
亭中备好了茶点,早有宫人手脚麻利地在圆石凳上铺了软垫。
两人相对入座,郑令仪执壶,为崔明禾注入一盏澄亮的茶汤,“贵妃娘娘素来性子……”她欲言又止,“方才言语间或有些不周,姑娘别往心里去。”
“才人玲珑心肠。”崔明禾捧茶浅啜一口,“周贵妃性子如何,于我又有什么相干?横竖这宫里头风言风语,没得安生日子过罢了。”
郑令仪并不接那“风言风语”的话头,只将面前一小碟糖蒸酥酪朝崔明禾那边推了推。
“牛乳与蜂蜜最是温补养人,冬日喝着,胃里也暖和。姑娘这些日……瞧着清减了些。”
这体贴是恰到好处的。
她这一说,崔明禾倒真觉出几分空腹寒凉。执起银匙舀了小半勺,乳酪入口即化,温香细腻,甜度也是恰到好处,不过分甜腻。
郑令仪笑意盈盈,亦替自己添了一盏茶。
“说来也怪,妾身方才折梅时,见那边角上几株白梅开得甚是精神,偏生花瓣边缘又带点极淡的胭脂晕。不知是什么珍奇品种?”
崔明禾顺着她的话望去,远处确有几株玉蝶梅在雪中绽放。只那花瓣边缘并非胭脂晕,大约是日头将冰雪映照其上时折射出的流光。
她唇角一弯:“那便是寻常的玉蝶。日光雪影作祟罢了。”虽这般说,却也觉那半晕半透的景致确有几分独特。
“原是如此,倒是妾身见识浅薄了。”郑令仪略显赧然,却并不窘迫,反而显出几分天真。
亭外雪落无声,暖笼上的茶水咕嘟作响,水汽氤氲茶香,将一方小天地烘托得暖意融融。一番闲话下来,也将方才那点残留的戾气与不快冲淡不少。
她这人不骄不躁,懂审时度势,更懂如何周旋营造舒适的氛围与人放松。崔明禾心头的藩篱不知觉便卸下了一角。
她微微向后倚了倚靠背的姿态,将银匙放回空碟,目光落在对方娴熟分茶的动作上:“才人这茶点得不赖。”
“不过是守着规矩做的罢了。姑娘若觉得好,那便是这茶托了姑娘的福。”郑令仪抿唇一笑,话锋忽又一转,眼神里带点好奇,“说起来,妾身听闻姑娘与德妃娘娘似乎有些……”
“有些什么?”崔明禾挑眉。
“妾身多嘴了。”郑令仪歉然道,“只是觉得,德妃娘娘待姑娘似乎格外关照。”
“德妃娘娘待谁不关照?”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郑令仪,“才人不也得了德妃夸赞?”
郑令仪坦然:“姑娘说得是。德妃娘娘协理六宫,自然要面面俱到。只是……”而后轻叹一声,及时收了口:“罢了,妾身人微言轻,本不该如此妄议。只是见姑娘独居扶摇宫,无依无靠,难免担忧。”
崔明禾定定看了她片刻,忽而一笑:“才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这般处境,还是少牵连旁人为好。”
两人又闲谈片刻,崔明禾便借口乏了,起身告辞。郑令仪亲送她到轿前,临别前忽然道:“对了,姑娘可听说过‘一捧雪’?”
崔明禾脚步一顿:“什么?”
“是一种稀有的兰花。”郑令仪笑道,“花色纯白如雪,幽香清远。妾身宫中养了一盆,姑娘若有兴趣,可来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