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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坊。
崔时钰撑着伞从驴车上下来,从天而降的雨滴瞬间落到头顶的油纸伞面,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这雨是夜里来的,起初只听得檐角微响,似有还无,继而瓦上沙沙作声,渐渐密了,淋湿了长安城百千家屋宇上青黑的瓦。
沿街的槐柳枝条经了雨,越发将纤长的身姿舒展开来。
下雨出行不便,崔记食肆门前依然热热闹闹,但多少还是比平日少了些,也能让崔时钰喘口气,得空来冶坊走一趟。
她此番是为了“外卖”而来。
本朝外卖尚未普及,但已出现与外卖类似的概念,比如有些大酒楼会为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等特定人群提供送餐服务,并非面向普罗大众。
后世的外卖市场的火爆程度不必赘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商机,其实不必李钱二人提醒,崔时钰也会小小试水一把。
即便下着雨也降不低冶坊的温度,刚从轿子出来,一阵熟悉热浪夹着金属炭火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崔时钰撑着伞,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巷道,迈入一家挂着“林氏精冶”招牌的铺子大门。
在铺子里面瞧不见后院,但听叮当作响的声音,不难想象后头工匠拉风箱、锻打铁器、围着熔炉忙碌的热闹场景。
天不热还成,日后天一热起来,这活儿干起来还真是熬人。
崔时钰不禁感叹各行各业都是不易。
林铁山正拿着一张图纸和学徒念叨什么,她提高声音唤道:“林冶工安好。”
林铁山闻声回头,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上沾着几道煤灰,看清是崔时钰后抹了把脸上的汗,露出一个朴实的笑来,问道:“崔娘子怎么来了,可是上次的铁锅出了问题?”崔记食肆庖厨里的几口新铁锅便是由他打制的。
“林冶工请放心,铁锅很好,我这次并非为它而来。”
崔时钰笑了笑,将油纸伞放好,“林冶工可还记得之前的保温食盒?这次我想订制一批新的食盒,数量不少,且样式要改良。”
林铁山闻言,露出些许疑惑神情,“保温食盒?崔小娘子可是还要继续做饼摊的生意?”
崔时钰摇摇头,“并非如此。我是打算做送食的营生。”
“食肆座位有限,每日都有许多客人等不到位置,若能让他们在家中享用吃食,岂不是两全其美?”她解释道。
林铁山眼神亮了一瞬:“这主意好!不瞒崔小娘子,要不是这几日活计众多脱不开身,我早就去小娘子的食肆了,若是能送至家中,当真是极好!”
崔时钰笑笑:“正是。林冶工对这送食食盒可有建议?”
林铁山沉吟片刻,从橱中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正是原先为崔时钰设计的保温食盒的图纸,竟还留着。
“这张是小娘子原先的保温食盒图纸,除去个头太大,不适宜用作送食食盒外,大体一致,同样是双层结构,底下放炭灰保温。为了效果更好,中间最好再夹上一层薄铜片。”
林铁山说着刷刷几笔,方盒轮廓内又多了一道凹槽,“盒盖需严丝合缝,最好加个扣锁,扣紧后汤汁不易洒出。”
崔时钰凑近,指着盒内道:“若能分成几格,便可同时装几样菜肴。”
林铁山点点头,添了几笔,“隔板用木板就成,效果和铁片大差不差,成本还没那么高。”
两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崔时钰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在盒外加个提手如何?方便伙计携带,还可在上面缠些粗布,这样伙计们提着的时候就不会勒手了。”
林铁山点点头:“崔小娘子果然心思灵巧。”
崔时钰笑笑,想了想又道:“还可以提手处加一道弯钩,像马鞍脚蹬那样,提的时候可以挂在臂弯上,更省力。”
“妙啊!”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前所未有的外卖食盒渐渐在纸上成型。
崔时钰看着纸上精巧的盒子雏形,仿佛已经看到食肆里的菜通过这些食盒送到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不知林冶工可否在食盒底部刻上‘崔记’二字?”
本朝虽还没有与后世相同的成熟品牌商标体系,但已有一些具有品牌商标雏形的标识:
比如长沙窑的瓷器上会刻有“郑家小口,天下第一”的字样,铜镜上刻有“真子飞霜”的铭文,张记梅花饼在饼子上烙朵五瓣梅花……
与之相仿,“崔记”二字便是她的品牌商标。
林铁山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点头道:“这是自然。”
说着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崔记”二字,递给崔时钰,“崔小娘子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