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牙人边说边引路,恨不得崔时钰马上掏出腰包把他身后这群男女老少全都买下来似的。
崔时钰没被他带跑了去,冷静道:“我要健仆。”
“健仆也有!这不巧了,小可手上正好有几个新到的健仆,脚力快、性子稳,最是合用!”牙人声音越发洪亮。
想来牙人大多都是这般浮夸的推销风格,这人如此,其他人多半也是。
雨天路滑泥泞不好走,择个不如撞个,便先从他这里打听打听吧。
崔时钰略一颔首,把自己的要求一一道出:“可有伶俐些的?需得识得坊间道路,手脚勤快,能替我送些食盒。”
牙人眼珠一转,立刻侧身指向身后,“娘子请看,这少年老家在洛阳,自幼在街巷里跑腿,对各坊路径都熟稔得很。”
他抬手招了招,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快步上前,衣着简朴,但瞧着眼神清亮,站姿也很端正。
牙人补充道:“他家中原是开脚店的,因故落了籍,但身子骨结实,没什么毛病,性子也老实,绝不会偷奸耍滑。”
崔时钰略作思忖,又问:“可会驾车?若遇像这样的雨天,能否稳妥送达?”
牙人拍胸保证:“车技虽不算精,但寻常代步无碍。娘子若不放心,这儿还有几个曾在驿站做过杂役的,更擅赶路……”
说着又介绍了好几个。
崔时钰目光从牙人推荐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面上不显,心中却已对这几人掂量分明:
那洛阳少年虽眼神清亮,一双手伸出来却不太干净,仔细看指缝间还有许多黑泥,送食盒讲究个利落干净,他怕是不太能行。
后面介绍的驿站杂役倒是腿脚麻利,但瞧着眼神飘忽不定,说话也略带夸词。
崔时钰活了两辈子,在识人一道有自己的标准,知晓以对方这般心性,保不齐半路会偷掀食盒偷嘴。
再说最边上那个膀大腰圆的,牙人夸他力气大能扛重物,崔时钰却瞧见他脖子上有一道蜿蜒至衣领的陈年疤痕,这般体格还带着如此显眼的伤痕,定是好勇斗狠之徒,哪堪奔波?
日日与这样的人相对,对她们姊妹三个来说也不安全。
把人一一看完,崔时钰不紧不慢开口:“还有旁的么?”
牙人略显尴尬地一笑,心想:这小娘子看着年岁不大,怎么这么挑剔啊?
他方才瞧着这女郎年纪极轻,定是没那么多心眼,好说话,这才极力招揽,想着随便丢给对方一个奴仆就把钱赚了,谁知这桩生意竟比想象中难做多了。
他唾沫都快说干了,铜板却还没个踪影。
早知如此,还不如方才就在旁边坐着歇着!
牙人绞尽脑汁思索还有哪个符合要求的奴儿没被提到,正要再开口,就见那挑剔小娘子的目光悠悠地越过他,落在坊墙的角落处。
牙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雨丝斜斜飘着,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积水,一个瘦削少年蹲在旁边,半个身子已经湿透。
他小心翼翼地拢着手心,隐约可见一团嫩黄绒毛在他指缝间颤动。
是只小鸡崽。
那小鸡崽倒是半点没受雨丝打扰,舒舒服服在他手里打起瞌睡,睡得极香,小脑袋都一点一点的。
牙人见状啧了一声,语气不快:“那是鸡坊剩下的榆木疙瘩,死心眼非要带着只鸡崽子,要买他就必须带着那扁毛畜生,麻烦得很,白白耽误好几回买卖。”
少年似有所觉,抬头望来。
崔时钰看清了他的脸。
雨水顺着少年湿透的额发滴落,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清透,清澈得像是能照见人心。
牙人的声音响在耳边:“鸡坊散了,旁的都安置了,偏他不成气候,死守着一只鸡崽不放,要我看多半是脑子出了问题——娘子要不要再看看旁人?我这儿还有的是奴仆!”
他话音刚落,就见崔时钰已迈步朝那边走去。
崔时钰撑着油纸伞走到少年面前,替他和鸡崽挡了雨,半弯下身,声音不疾不徐:“站起来让我看看。”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啪嗒啪嗒在四周溅起细小的水花。
少年愣了一下,慌忙起身,似乎蹲得腿麻,动作有些迟缓,但站起来的姿势很端正。
崔时钰继续道:“伸手。”
少年眨眨眼,把手里的小鸡崽轻轻放进兜里,又在衣襟上擦干手心,这才平举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