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她答应过朕,待到含章殿院子里那株木芙蓉开花的时候,她就会回来的。”
徐淑妃想起含章殿靠墙角的那株木芙蓉,还是当年邵玖刚入主含章殿时亲手种的,这些年,木芙蓉虽然是枝繁叶茂,却一直不曾开花,她看了一眼刘瑜,不明白刘瑜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徐淑妃转念想着,比起承认文夫人不归这个结果,还是情愿期盼木芙蓉开花更为柔情一些,毕竟只要盼着,用心呵护着,终有一日木芙蓉会开出花来,或许哪一天文夫人就会回来了。
邵玖掀开轿帘,回头朝宫墙看去,那高高的城墙,困住了她半生,夺走了她生命中许多重要的东西,如今她终于是离开了,邵玖心中竟然会隐隐有了些许不忍,或许是因为这里还有着她记挂的人。
但邵玖明白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天地之大,她的寿数却是所剩无几,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她想好好放肆一回,为了少年时那个立下凌云志的邵琼之。
刘瑜对外隐瞒了邵玖自请离宫的消息,只说文夫人说离宫去别院养病去了,依然保留着文夫人的供奉,含章殿的宫人也依旧还留守着,似乎在某个时刻,她们的主子就会突然出现在殿外。
邵玖这次离宫身体已然比不上两年前了,她裹着厚厚的冬衣,披着鹤氅,坐着刘瑜为她准备的马车,身边也多了一个侍候的人——石兰。
邵玖原本是不打算带什么随从的,这次离宫,邵玖已经做好死在宫外准备了,只是刘瑜放心不下,执意要让石兰跟着。
石兰会武,既可以保护邵玖的生命安全,不至于叫匪徒伤了她性命,又可以照料邵玖,让她不至于过得太辛苦,同时邵玖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石兰也还可以通知宫里,不至于叫邵玖孤立无援。
邵玖最终还是同意了。
就这样石兰驾着马车,两人离开了宫城,向着城门走去,最终消失在驰道的尽头。
“夫人,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长安。”
“好。”
石兰是个执行力很高的人,这些年她因为是陛下的人,一直未能成为邵玖的亲近信任之人,可到了此刻,邵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她想趁着这有限的时间,去追寻自己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东西。
驾着马车出了洛阳城,邵玖出来和石兰一同坐到马车外面,石兰赶着马车,邵玖则欣赏着城外尚未完全苏醒的春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此次一别,或许再难回来了,你辛苦练了这一身本事,就这样跟着我离开了,不后悔吗?”
邵玖唱着《诗经》中的歌谣,靠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任凭春风吹面,如刀如箭,她却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后的洛阳城,问着身边面无表情的石兰。
“保护夫人说陛下的命令。”
“除了圣令以外,你自己呢?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奴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暗卫,暗卫的第一职责就是服从主人的命令,主人命令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
“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石兰,你还记得你是一个有着知觉,有着爱恨的人吗?
人,总是有所求的,你这样一味听从别人的指令,可还记得自己的存在?”
“奴为什么要知道自己的存在,奴就在这里,这就够了。”
“你难道就没有想成为的人吗?”
“没有。”
“我小时候想着要成为祖父那样博古通今的经学家,又或者如同父亲一般,要开个书院,传道授业解惑,抑或是什么都不做,就去看看四方的美景……
那时候我想成为的人很多,可惜后来……”
邵玖陷入了沉默,后来她来到了北朝,彻底丢失了曾经的自己。
“石兰,你不用跟在我身边的,也不必听从什么主子的命令,你也去找一找你自己想成为的人,你需要找到你自己,哪怕那个自己很糟糕。”
“找到自己?”
石兰不明白邵玖在说什么,她喃喃邵玖最好的那句话,似乎那句话大有深意,她这一生,从暗卫起,至暗卫止。
在石兰的构想中,她极有可能会为了主子死在某个不知名处,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她的一生原本就是为主子而活着的一生。
在跟随文夫人之前,她从未想过,她可以拥有这样鲜活的人生。
文夫人会教她们识字、读书,会为她们讲成人的道理,会告诉她们做人的尊严,会带她们感知四季流转的不同。
是文夫人告诉她,这个世界是鲜活的。
尽管文夫人会有意疏远她,会因为她是陛下的人而心存芥蒂,但文夫人仍旧会对她委以重任,会信任她的能力,从不折辱她,会尊重她的想法。
甚至文夫人曾经还愿意放她出宫,为她选一个好归宿,只不过石兰并不愿意,她已经在深宫习惯了,身为暗卫,是一辈子都没法离开自己主子的。
“夫人,奴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