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顾云来回城的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裹着深冬清晨的寒风,走进了云来集团顶楼的会议室。
冷白灯光无情地照亮整间会议室,墙上的多屏监控与数据图表交错投影,荧蓝的光一点点渗进空气里,把每张脸都映得苍白紧绷。
赵岩已经坐在主屏幕前,黑色羽绒服脱在椅背,眼神沉着,顾云来便自然而然地坐到技术组一侧,拉近笔记本,沉声开口:“把三季度的资金流再调一遍,按项目拆。”
他脱下大衣,露出里面剪裁严谨的深灰西装,一如他此刻的状态,冷静、专注、带着压迫感。
他们面前的数据滚动如潮,看似平凡无奇,却藏着无数暗涌。顾云来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眼神像鹰,扫过每一列数字,速度飞快,却一丝不漏。
他们的配合没有多余废话,一个找出线头,一个顺势剥离。赵岩对洗钱路径的熟稔堪比外科医生拆骨。
而顾云来则以星来医疗背后的算法模型为利刃,从海量数据中精准嗅出伪装破绽。他们的眼神一旦对上,几乎就能瞬间达成共识。
窗外阳光穿透高楼,在百叶窗的缝隙中泼洒进来,斑驳的光影在地板上像刀锋划过。办公室角落的咖啡机低声运转,蒸汽升腾,夹杂着焦苦气息与紧张空气。
顾云来揉了揉太阳穴,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他的脑子却越清晰,越冷静,就越明白他们已经触碰到了隐藏得最深的东西。
技术小组连续分析、比对、复盘,他们终于拨开那层密不透风的伪装,揪出了一条蛛网般盘根错节的洗钱路径。
那看似正规合法的项目投资背后,是层层资金转移的假象,而终点,是一家名为“PhoenixCapital”的注册空壳公司。
“手法太聪明了。”赵岩盯着屏幕,声音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盛阳这是有高人。”
顾云来心头一紧,血液仿佛一瞬间结了冰。那些当初在法案夹缝间游走的影子,又回来了。
更糟糕的是,技术团队追踪的过程中,一组关键资金的源头,竟然来自云来集团内网,一台仅供高层使用的服务器,IP地址精确无误。
空气骤然沉重,会议室里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顾云来身上。
“嫌疑人已经浮出水面。”赵岩敲了敲桌面,指着资料里一个名字——杨志国,云来集团现任财务副总监,表面上,为人低调内敛,永远波澜不惊,在云来整整15年,从一个普通财务逐步成为副总监,履历一尘不染。
可现在,越是熟悉的细节,就越像一把锋利的倒钩,从记忆里一点点拉扯出真相。
他曾是盛阳赵绍辉的旧部,辗转进入云来,这些年来年来悄无声息地在境外注册空壳公司,在公司内部构建封闭式资金池,像蜘蛛一样,一寸一寸地织网。
怒火如火山潜伏在胸腔,一触即发。可更强烈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像是从喉咙深处漫上来的海水,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顾云来缓缓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玻璃冰冷,像是与城市隔着一层不容触碰的现实。
窗外,天际线被灰蓝色的雾气割裂得极远,车水马龙在脚下川流不息,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载着数以万计的人与命运滚滚向前。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穿透高楼与霓虹,看着那片喧嚣,却只觉得格外陌生,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还是被卷进来了,不管他曾经多么努力避开,多么冷静地剥离自己,不沾染、不妥协、不相信那些隐藏在掌声与荣耀之后的东西—,可最终,他还是亲手打开了那扇门,走进了那张棋盘,甚至不得不成为博弈中最危险的位置。
他走出会议室,身后的门缓缓合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道熟悉的低吼便从走廊尽头劈头盖脸砸下来:“你还有脸来?!”
顾永谦站在廊灯下,风衣未脱,眼神凌厉,像一把刀贴着骨头走。他眉骨高耸,鼻梁挺直,轮廓分明又压迫感极强,那是一种带着天然威慑力的长相,沉着、克制、不怒自威。
很多人说顾云来像他母亲,但真正注意过的人会发现,他与顾永谦也有惊人的相似,同样清隽却锋利的眉眼,同样薄唇紧抿时的冷意,连站姿都透着一种克制到极致的冷静。
唯一不同的是,顾永谦的眉眼更深沉,像是被时代打磨过,眼底永远藏着一层不动声色的疲倦和戒备。
他身上那件剪裁得体的深灰色大衣没有一丝皱褶,他永远整洁,永远冷静,永远是别人依靠却不敢靠近的人。
而此刻,他的脸上写满怒意,连鬓角都隐隐发红,像是多年压着的火山忽然裂了缝,“你已经挨了一枪,还敢往合意村冲?!”
顾永谦几步逼近,抬手一指顾云来,眼中盛着滔天怒火,却硬生生压住没有爆发,“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吗?!”
顾云来没说话,眉眼间却明显沉了下去,那一瞬间,他的神情与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惊人地相似,轮廓如刀,倔强如锋,此刻彼此对峙,仿佛镜像间正在酝酿一场雷霆之战。
“你不是警察,也不是救火队长。”顾永谦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低得近乎嘶哑,“你要是出事,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她辛辛苦苦撑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你平平安安长大,不是为了你三十岁再拿命硬撑!”
这番话终于撕开了顾云来表情上的平静,他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裂痕,像是压了太久的情绪从胸腔深处撞上来。他抬头,嗓音带着沙哑,却冷静得几乎残忍:“我不去,谁去?”
顾永谦一怔,眉头骤然绷紧,声音压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再说一遍?”
顾云来的声音更低了,却像钉子一样扎进地面:“我说——我不去,谁去?”
他忽地一抬手,指向身旁的林星澈,眼神沉如黑夜:“让她一个女人去硬碰?我不是躲在女人背后的怂货。说到底,这是我们顾家的事。”他眼神不闪不躲,咬字咬得极重,“这份责任,是我该扛的。”
顾永谦狠狠一皱眉,冷笑出声:“责任?你连命都差点没了,你还谈责任?”
“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顾云来回得又快又狠,连呼吸都透着火,“不是侥幸,是清醒,是判断。”
他的声音一寸寸压近,像是与舅舅隔着火光交锋:“舅舅,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们,我从小就知道你护着我、护着我妈,但我们已经三十多了,不是小孩了。你说我们不该冲,那谁冲?我不能让你一个五十多的人顶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