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办公室终于归于沉寂。
顾云来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这才真正卸下了胸腔里盘旋了一夜的那股绷紧。他整个人往椅背里靠去,动作缓慢而疲惫,像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拉锯战刚刚结束。
他的手肘撑在桌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唇角,那里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肿胀感,像一场风暴留下的余震,微钝,却真实。
是昨夜的触感在残响,是那场混乱中被亲吻、被撕扯、被依赖的印记。
窗外是冬天干净而刺骨的光,日头虽然明亮,却没有丝毫温度。
玻璃窗上结着一层浅浅的雾气,远处城市高楼的轮廓在寒气里显得格外清冷,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
阳光斜斜地洒进来,照亮了白墙,照亮了桌角,却怎么也照不进他眼底那道沉郁的暗影。
城市的广播里在低声提醒着即将来临的除夕倒计时,楼下便利店挂起了红灯笼和福字剪纸。
但顾云来只觉得一切都与他无关,年关将至,万家灯火渐次点亮,他却只觉得整个世界更冷了。
他的眼神落在桌上一叠未经翻阅的文件上,却早已失了焦,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昨晚许天星的眼神。
那双一贯清冷疏离的眼睛,在黑夜中却藏不住汹涌而起的情绪,怒意、渴望、压抑、犹豫……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像风暴海面上翻涌的浪头,一层盖着一层,沉沉地砸在他心上。
那一刻的许天星,根本不是那个在抢救现场沉着如冰、刀锋般果断的急诊医生,而更像一只浑身带刺、却又脆弱到极致的野兽。
他死死靠在自己怀里,像是要从他身体里攫取最后一点可以让他活下去的温度。
那一夜,顾云来清晰地记得,他的指尖在他背后微微颤抖,心跳紊乱得像要逃跑,他以为自己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封闭许久的、被锁进铁壳里的人心底最柔软的一隅。
哪怕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
可天一亮,温度散尽,这次人没走,还给他做了早饭,可说出的话却无比冷漠,没有争吵,没有解释,没有任何温度的告别。
比离开更冷的是,他还在,却像从未真正来过,连昨晚那份贴着肌肤的亲密,都被他一句话利落切断,干净得近乎残忍。
对他来说,昨夜的一切只是一次技术性的交合,一场无关情感的身体错位,仿佛那个在他怀里发抖、咬着他衣角小声说“别死”的许天星从未存在过。
顾云来低低骂了一句:“冷血。”
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咬牙吐出的字节,混着压抑的怒意、被背弃的无奈,更多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那一点点深埋的受伤。
他以为他早该习惯了,习惯许天星的若即若离,习惯他永远不会为谁真正停下来、也不会真正坦白。
可心脏的地方,还是像被什么尖细的东西轻轻地扎了一下,不致命,却钝痛分明,密密麻麻地、沉默地蔓延,像一张无形的网,从身体深处悄然展开,缠住了他的心。
那网没有声响,却越缠越紧。
盛阳的晚宴设在城南的一家高端会所,四周水景环绕,整栋建筑镶嵌在湖边的灯火里,如一座浮光沉影的镜宫。
香槟金的灯光自穹顶缓缓倾泻,洒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上,折射出斑斓的光影,像是给整个会场镀上了一层梦境般的滤镜。
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之间,一切都热闹得恰如其分,可在这片声色流转中,顾云来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领带笔挺,姿态沉稳。他手握酒杯,微笑着与来宾寒暄,举止谈吐间无可挑剔,滴水不漏,神情却像是被隔在了这幅华丽景象之外。
可越是完美的面具,越藏着不愿示人的心思。他在喧嚣中独自沉默,像被这场浮华吞噬的一粒尘埃,越站越久,神思却越飘越远。
酒杯一换再换,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仿佛映出他心里那片再也无法平静的水面,身边的助理不时凑近耳语,念着应酬名单,他却只是微微颔首,回应得得体,却机械。
他知道今晚该见谁、该说什么、该表现出什么情绪,这套流程他早已驾轻就熟,却也从未如此厌倦。
他带着应有的分寸和笑容,周旋在一群觥筹交错的宾客间,不动声色地与盛阳集团总裁赵绍辉的女儿赵子晴攀谈,每一步都像是在走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深思熟虑的落子。
赵子晴穿着一袭白色的西装,身材高挑,短发利落地垂在耳边,笑容得体,眼语气柔和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自信,每一个回答都无懈可击,美得无可挑剔,却也冷得让人打滑,让人无法真正靠近。
赵子晴很聪明,她不主动,但也不会让气氛冷场,话语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不轻易流露出半点真正的情绪,但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排练的表演,让人无法窥见真实的她。
就像这一整晚的灯光、笑声、觥筹交错,全都是幻觉,明亮、热闹、完美,却冰冷而遥远,让人无法真正触及。
就在他们交谈间,旁边几位年长的宾客凑了过来,端着酒杯,脸上染着微醺的红晕,笑语盈盈地起哄:“哟,顾总和赵总是相谈甚欢啊?”
一位中年人眼神闪着意味深长的光,语气里带着些看戏的揣测。
“可不嘛,云来这魅力,男女通吃、横扫一片,谁能逃得出?”
另一位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顾云来的肩膀,话语中三分揶揄,七分艳羡,眼里满是熟稔世故。
人群里顿时笑成一团,声音在会所高耸的天花板下回荡,带着几分无伤大雅的调侃,又隐隐透出试探与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