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海从怀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递到老头面前。老头没接,只是侧着头听,手指在照片边缘摸索着。当摸到照片上年轻人胸前的怀表轮廓时,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道狰狞的伤疤——那是1932年在江湾,为了救王德海被炮弹皮划的。
"青山哥"王德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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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咳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截表带,跟王德海保存的那半截严丝合缝。"德海,"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着天,"我找你找了二十年。"
四
赵青山没牺牲。那天他被炮弹震晕了,醒来时躺在红十字会的卡车里,一路送到了南京。他断了三根肋骨,左眼也瞎了,后来辗转到了北平,在胡同里修鞋糊口。那只怀表在逃亡时被抢了,他拼死抢回半截表带,后来又在旧货市场找到只上海牌手表,刻上自己的姓,想着万一哪天能遇到王德海。
"我每天都从你铺子门口过,"赵青山摸着那半截表带,指腹在刻痕上摩挲,"看你修表的样子,跟当年在军营里修马蹄表时一个样。可我不敢认你,我这瞎了眼的样子,哪配跟你开钟表铺啊。"
王德海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铺子跑。赵青山拄着修鞋的拐棍跟在后头,瞎眼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工作台的抽屉里,王德海翻出个木盒子。打开来,是用红绸布包着的怀表零件——这些年他四处搜集,已经攒齐了大半。最底下压着张纸,是1932年赵青山画的钟表铺草图,角落里歪歪扭扭写着"德记时计"四个字。
"青山哥,你看,"王德海把零件摊在桌上,铜齿轮在灯光下闪着光,"咱的铺子,早开起来了。"
赵青山的手在零件上摸索着,忽然摸到个银质齿轮,上面刻着个"海"字。那是当年王德海亲手做的,本想等赵青山过生日时给他当礼物。
"还缺个表蒙子,"王德海数着零件,声音哽咽,"等找着合适的玻璃,咱就把它拼起来。"
五
那年冬天来得早,刚进腊月就下了场大雪。王德海的铺子挂上了新招牌,是赵青山用修鞋的锥子在木板上刻的,"德记时计"四个字刻得深,填了红漆,在雪地里看着格外精神。
赵青山白天在铺子里坐着,听王德海修表的动静。他总能听出哪块表的齿轮松了,哪根发条该换了,比王德海还准。有回李嫂来取表,赵青山听着机芯声就说:"王师傅是不是把游丝调紧了半圈?这表走得急了。"王德海拆开一看,果然如此。
开春的时候,陈默回来了。他断了条腿,拄着拐杖站在铺子门口,看见赵青山时愣了半天,忽然扑通跪下:"赵连长!"
原来陈默被抓壮丁后,在部队里遇到过赵青山。那时候赵青山在炊事班烧火,左脸的疤被烟灰盖着,陈默没认出来,只记得他总往钟表铺的方向张望。
"回来就好,"赵青山摸着陈默的头,瞎眼望着门口,"正好,帮你王师傅打个表蒙子。"
陈默的手巧,用块碎玻璃磨了三天,磨出个圆溜溜的表蒙子。王德海把零件一个个拼起来,赵青山坐在旁边听,当最后一个齿轮卡进槽里时,他忽然说:"不对,发条好像装反了。"
王德海拆开一看,果然反了。他笑着摇摇头:"青山哥,你这耳朵比我的放大镜还厉害。"
怀表修好那天,王德海把它挂在铺子最显眼的地方。银壳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走时精准,滴答声清脆得能传到胡同口。赵青山每天都要摸上几遍,摸到表链接口处的断痕时,总会笑出声来。
六
1956年的夏天,赵青山走了。那天他还在听怀表的声音,忽然说:"德海,这表走得真稳,跟咱当年在上海时一样。"说完就闭上了眼,手里还攥着那半截表带。
王德海把怀表摘下来,揣在怀里。他没哭,只是每天都要给怀表上弦,听着滴答声发呆。陈默想把怀表挂回去,被他拦住了:"这是青山哥的,得跟着他。"
后来,铺子改成了公私合营,王德海成了钟表厂的师傅。他带了很多徒弟,教他们认齿轮,调游丝,总说:"修表跟做人一样,得用心,不能错半分。"
1980年,王德海退休了。他回到老胡同,铺子还在,只是换了新主人。新主人认得他,说:"王师傅,您来看看,这表总出毛病。"
柜台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电子表,王德海拿起一块,没找到上弦的地方,忽然笑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只银壳怀表,拧了拧发条,滴答声在满是电子音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还是这玩意儿实在,"他摸着怀表的壳子,指腹在刻痕上摩挲,"走得稳,还认人。"
那天傍晚,王德海坐在胡同口的槐树下,怀表在手里打着转。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跟当年赵青山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忽然想起1932年的上海,赵青山把怀表塞给他时说:"等胜利了,咱去北平喝甜水。"
如今,北平的水真甜
:()火柴人战争:依娜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