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的爹是村干部,被派来做动员工作。他拿着图纸给张奶奶比划:"婶子,这路通了,咱村的果子就能运出去,孩子们上学也方便"话没说完就被张奶奶的拐杖打在腿上:"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忘了小时候在树上掏鸟窝,是谁把你们从树杈上抱下来的?忘了饥荒年,是谁靠着这树的叶子活命的?"
僵持了半个月,上面终于松了口,说路可以绕个弯,保住老槐树。那天全村人都像过年一样,男人们在树下摆了酒席,女人们往树枝上系满红布条,张奶奶喝了半碗米酒,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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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那年秋天,二丫家搬去了镇上。她临走前把树洞里的"宝贝"都掏出来分给我,玻璃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我会回来的,"她抱着我脖子哭,"等槐花开了就回来。"
送她去车站的路上,我们特意绕到槐树下。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吹过,像下了场金色的雨。我把那枚顶针塞进她手里:"等你回来,咱还在这儿藏宝贝。"
四
后来的日子,像老槐树上的叶子,落了一茬又一茬。
我去县城读高中,每月才能回一次家。每次进村,老远就能看见老槐树的影子,像个等候的亲人。母亲说,我走后,张奶奶每天都坐在树下,看见穿校服的孩子就问是不是我回来了。
高三那年冬天,张奶奶走了。母亲打电话告诉我消息时,我正在教室里刷题。窗外飘着雪,我忽然想起她坐在树下讲故事的样子,想起她布满皱纹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回家奔丧时,发现张奶奶的灵堂就设在槐树下。黑白照片里,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送葬的队伍经过树下,有人说看见树顶上落着只喜鹊,在枝头站了很久才飞走。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张奶奶舍不得走,借喜鹊的眼睛再看看老槐树。
高考后我去了南方读大学,再后来就在城市里安了家。每年只有春节才回去,每次都要去槐树下站站。树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更苍老了些,有些枝桠枯了,用铁丝捆着支撑着,像是老人的拐杖。
二丫再也没回来过。听母亲说她在镇上读完初中就去了广东打工,后来嫁了人,生了孩子,去年把父母也接走了。树洞里的"宝贝"早就没了踪迹,大概是被哪个顽皮的孩子掏走了。
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只剩下老人守着老屋。货郎的吆喝声消失了,傍晚的树下再也没有纳鞋底的女人和讲故事的老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谁在低声叹息。
五
上个月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村里要搞开发,建度假村,老槐树被划进了规划区,开发商说要把树移走,在原地建个喷泉。
我连夜赶回老家。车子开进村子时,天刚蒙蒙亮,老槐树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树下站着几个老人,都是当年和张奶奶一起守护过槐树的人,他们背着手,沉默地望着那棵树,像一群固执的石头。
母亲给我端来热粥,叹着气说:"开发商说了,移到新地方给树盖个玻璃房子,比在这儿风吹日晒强。"我望着窗外的槐树,它的枝桠伸向天空,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下午开村民大会,开发商拿着效果图给大家看,说建成后村民能分红,能当服务员,日子肯定比现在好。年轻些的人动了心,议论纷纷,只有老人们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轮到我发言时,我走到会场外,指着老槐树说:"这棵树移不走。"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说出那句在心里盘桓了许久的话:"它的根在这儿,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移走了树,就像把村子的魂儿挖走了。"
那天的会开了很久,最后决定保住老槐树,度假村的规划图重新修改,绕着树建了个小广场。揭幕那天,我特意回了趟家,看见老槐树下又聚满了人,孩子们围着树跑,老人们坐在石凳上晒太阳,像许多年前一样。
临走时,我在树洞里放了颗玻璃珠,是我在古玩市场淘来的,和小时候玩的一模一样。阳光穿过枝叶照在珠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六岁的自己和扎着羊角辫的二丫蹲在树下,小心翼翼地把"宝贝"藏进树洞深处。
车开出村口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老槐树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却在我心里投下了一片浓荫。我知道,无论走多远,只要这棵树还在,故乡就永远在那里,等我回去。
:()火柴人战争:依娜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