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区政府档案室宛如一口沉默的井,碎纸机的嗡鸣声是唯一的声响。
林昭站在窗边,最后一张《云阳县智慧养老中心运营报告》刚刚被卷入滚轴,雪片般的碎屑从出纸口涌出,在脚边堆积成一座苍白的小山。
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目光扫过墙面斑驳的挂钟——指针正指向三点零七分,和他昨夜进来时一样,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动的力量。
“熵值模型校准完成。”阮棠的虚影从碎纸机上方浮现,淡蓝色旗袍的裙摆在冷风中泛起涟漪。
她托着一份半透明的虚拟报表,指尖轻点,报表上跳出七串醒目的红色数字,“水分率超过80的试点共有七个,涉及资金挪用12亿零300万。系统提示:明日全省改革推进会,您只有一次公开陈述的机会。”
林昭的指节在窗台上叩了两下。
玻璃倒映出他眼下的青黑色,那是连续三个通宵熬夜留下的痕迹。
他从兜里摸出u盘,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里面存着顾轻语昨天冒险扫描的《专项资金使用台账》,还有柳知夏偷偷拷贝的原始统计数据。
“柳知夏安全吗?”他突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风还要冰冷。
阮棠的虚拟界面闪烁了一下,调出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沈清欢,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内容只有简单的六个字:“她今早没来单位。”
林昭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记得柳知夏昨天在茶水间说的话——“林科长,那些养老中心的活动室冬天连暖气都不开,我拍了老人裹着棉被打哆嗦的照片”,她当时攥着手机的手在颤抖,像一片被风卷起的叶子。
他迅速翻出通讯录,拇指在“顾轻语”的名字上按得生疼。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林大科长?”顾轻语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下一秒突然清醒过来,“等等,你凌晨三点打电话,不会是柳知夏出事了吧?”
“她失踪了。”林昭直截了当地说,“记者协会有没有临时庇护渠道?”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接着是急促的穿衣声:“半小时后,江口区政务服务中心后巷。我穿环卫工反光背心,推着清洁车——记住,别让任何人跟着。”
清晨六点,后巷还沉浸在薄雾之中。
顾轻语的胶鞋踩过积水,清洁车的金属扶手冻得她指尖发麻。
她蹲下身调整伪装成清洁剂瓶的微型信号干扰器,头上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巧的下巴。
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在干扰器启动的瞬间暗了两秒,她趁机从清洁车夹层中摸出一张si卡,用透明胶带粘在柳知夏租住房的门缝里。
“叮——”
柳知夏缩在城郊网吧的角落,手机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得她眼白发青。
她已经在这里躲了八个小时,不敢开灯,不敢接电话,连去厕所都要贴着墙根挪动。
此刻,她颤抖着撕开si卡包装,插入备用手机,相册里立刻跳出20张扫描件——《专项资金台账》的每一页都清晰可辨,签收单上“文化公司”的公章红得刺眼,周砚铭妻弟的身份证复印件上,照片里的男人正咧着嘴笑。
“他们用养老的钱去填补文化园的窟窿。”柳知夏低声呢喃,喉结上下滚动。
她想起上周跟着检查组去云阳县,老人们挤在漏风的活动室里,把她递过去的保温杯捂在胸口:“姑娘,这水能多捂一会儿吗?”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匿名投稿平台的标题栏里,“我们被拍进宣传片的‘幸福’”几个字像一把刀,划破了屏幕的冷光。
上午九点,青阳区区长办公室飘着碧螺春的香气。
林昭坐在沙发边缘,双手交叠放在膝头,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份《关于建立试点项目动态监测机制的建议稿》,封皮是他亲手烫的金。
“周主任想快,我们也不能盲目求快。”他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丝绸,“不如趁大会前推出一个‘阳光试点’公示平台?进度、资金、民生反馈都能实时查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