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的梆子声刚过,露儿在剧痛中惊醒。城隍庙的偏殿里,苏绣娘正用湿布擦拭她滚烫的额头。老妇人见她醒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丫头,铁面大人回来了!”露儿艰难地转头,看见铁面人正在供桌前整理一个粗布包袱。他面具下的呼吸沉重,黑袍下摆沾满泥浆,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伤口。“解药”露儿嘶哑地问。铁面人摇头,声音像砂纸摩擦:“七叶断肠草被人捷足先登整个乱葬岗都翻遍了。”露儿闭上眼睛。她早该想到——赵寒山既然在箭上淬毒,自然会防着有人找解药。“但我在陈乐坟前发现了这个。”铁面人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布条,“他用指甲刻了字”露儿挣扎着接过布条,借着微弱的烛光,她辨认出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西市老姜地窖」。“是姜记药铺!”苏绣娘突然道,“老姜头当年给陈家供过药材”铁面人立刻起身:“我去。”“等等。”露儿抓住他的衣袖,“赵府的人一定埋伏在那里”她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苏绣娘慌忙用帕子去擦,却发现露儿的指甲已经开始发青——这是毒素攻心的征兆。铁面人沉默片刻,突然从供桌下拖出个木箱。箱中整齐摆放着弩箭、火折子和几个瓷瓶。他取出一个青瓷小瓶递给苏绣娘:“这是麻沸散,能撑六个时辰。”露儿却推开药瓶:“不够我要清醒着看到结局”庙外突然传来乌鸦的惨叫,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铁面人闪电般吹灭蜡烛,长剑已然出鞘。“三个人。”他贴着门缝低声道,“不是官兵。”露儿强撑着坐起来,拔出枕下的匕首。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判官大人”一个沙哑的男声在院中响起,“‘夜枭’求见。”铁面人纹丝不动:“口令。”“‘残月照孤坟’。”剑尖微微下垂,铁面人拉开一条门缝。三个黑衣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肩上扛着个麻袋。“大人要的东西。”独眼汉子放下麻袋,露出个昏迷的中年男子,“姜记药铺的掌柜。”铁面人掀开麻袋,露儿认出这正是西市那个总给青楼姑娘配避子汤的姜郎中。此刻他脸色灰白,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经历过一番搏斗。“有尾巴?”铁面人检查着姜郎中的瞳孔。独眼汉子咧嘴一笑:“甩掉了。不过”他压低声音,“赵府悬赏涨到两千两了,连乞丐都在找这位姑娘。”苏绣娘倒吸一口冷气。露儿却只是死死盯着姜郎中——这人腰间挂着个绣有赵府徽记的荷包。铁面人掐住姜郎中的人中。老头猛地抽气醒来,待看清眼前景象,顿时面如土色:“好汉饶命!小老儿只是”“七叶断肠草的解药。”铁面人单刀直入。姜郎中眼珠乱转:“这这是禁药啊”独眼汉子突然拔出匕首,抵在老头完好的那条腿上:“赵寒山给你多少银子?够买这条腿吗?”“我说!我说!”姜郎中崩溃地哭喊,“地窖暗格里但解药需要新鲜的人血做药引”露儿心头一震。她想起陈乐临终时那个未说完的字——原来不是“判官”,是“血”。铁面人示意独眼汉子去取药,转向姜郎中:“赵寒山还让你做什么?”“就就是盯着去采药的人”老头突然盯着露儿,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对了赵大人说,若见到这姑娘,要告诉她件事”露儿握紧匕首:“说。”“陈乐死前招供了。”姜郎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说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进赵府”露儿的匕首当啷落地。铁面人却一把掐住老头的喉咙:“撒谎!”“千真万确!”姜郎中艰难地掏出一张纸,“这是画押的供词”苏绣娘抢过供词,只看了一眼就浑身发抖:“丫头别信”露儿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确实是陈乐的笔迹,但每个字都歪斜扭曲,像是用左手写的。最下方有个血手印,指纹已经模糊不清。“用刑后画的押”铁面人声音冰冷,“你也参与了?”姜郎中突然怪笑起来:“那小子骨头真硬。打断十根手指都不肯写最后是当着他的面,把陈家祖坟刨了”露儿的世界突然安静了。她看见姜郎中的嘴还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肩上的伤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灼热,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丫头?丫头!”苏绣娘的呼唤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露儿弯腰捡起匕首,动作轻柔得像在拾一朵花。她走到姜郎中面前,刀尖轻轻划过老头的衣襟。“你知道吗?”她声音温柔得可怕,“望月楼的姑娘都学过怎么让人说实话”刀光一闪,姜郎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的左耳已经掉在地上。露儿踩住那只耳朵,刀尖抵住老头右眼:“陈乐最后说了什么?”“他他喊你的名字”姜郎中涕泪横流,“一直喊直到咽气”露儿的刀停住了。一滴泪落在染血的刀刃上,溅起小小的红莲。独眼汉子此时匆匆返回,手里捧着个玉盒:“大人,解药!但需要”话未说完,庙门突然被撞开!十几个黑衣人持刀涌入,为首的正是周管家。“果然在这儿!”周管家阴笑着举起弩箭,“给我——”他的命令变成了一声惨叫——铁面人的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手腕。独眼汉子和同伴立刻迎上其他刺客,殿内顿时刀光剑影。苏绣娘趁机将玉盒塞给露儿:“快服下!”露儿打开玉盒,里面是颗猩红的药丸,散发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她毫不犹豫地吞下药丸,随即喷出一口黑血。“药引!需要新鲜人血做药引!”苏绣娘急得直跺脚。混战中,一个刺客突破防线,挥刀向露儿劈来!铁面人回身不及,眼看刀锋就要落下——“噗嗤!”匕首精准地刺入刺客咽喉。露儿缓缓站起,肩上的伤口汩汩流血,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刺客的血溅在她脸上,与泪水混成淡红的溪流。“原来如此”她轻声道,“这就是药引。”独眼汉子趁机点燃了早准备好的烟弹。浓烟瞬间充满大殿,呛得人睁不开眼。混乱中,铁面人一把拉起露儿:“走!”三人从偏窗跃出,借着烟雾掩护钻进密林。身后传来周管家歇斯底里的吼叫:“放箭!一个都别放过!”弩箭破空声不绝于耳。露儿跑着跑着突然踉跄了一下——一支箭深深扎进她的后腰。铁面人想要背她,却被推开。“分头走”露儿咬牙道,“证据更重要”苏绣娘哭着不肯松手。露儿突然笑了,她从怀中掏出那方绣着“玥”字的帕子,轻轻按在老妇人手中:“告诉陈乐我不怪他”铁面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劈手打晕了苏绣娘,扛起老妇人消失在晨雾中。露儿则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故意踩断树枝发出声响。“在那边!”追兵立刻调转方向。露儿跑上山坡,眼前豁然开朗——下面是百丈悬崖,崖底是湍急的洛河。她停下脚步,平静地整理好衣衫和散乱的鬓发。当追兵冲出树林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幕:朝阳初升,满身是血的女子站在悬崖边,手中捧着一本蓝皮账册。晨风吹起她的衣袂,宛如一只将飞的蝶。“再见了,陈乐。”她轻声道,纵身跃入万丈霞光。周管家冲到崖边,只看到翻滚的浊浪。那本账册在空中散开,纸页如白蝶纷飞,转眼被激流吞没。三日后,京州城传出两个消息:一是赵寒山突然暴毙,死状狰狞如见鬼魅;二是有人在洛河下游打捞上一具女尸,怀中紧抱着半枚铜钱和一方绣帕。而江湖上,则多了个传说:每逢月夜,总有个戴铁面具的人出现在贪官污吏的府邸,留下一朵染血的秋海棠。:()短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