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穿破天际,每个字都像烙在傅行州心上,但他却只是攥过枪,抬头向阎止望去。两人视线交汇于一处,傅行州心中如水流过,刹那间历过千百种思绪,每一种都映着两人的身影,每一种都找不到生路。
边塞铁骑的声音他不想听,勾心斗角的朝堂他更无意管。他甚至想把幽州城炸开,抱着阎止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再也不理会凡尘俗世。但是世事一场大梦,睁眼只有硝烟和数不尽的战火。
他看到阎止清俊削瘦的侧脸映在刀锋上,却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虽隔着千难万险,他依然看清了阎止在说:“我等着你。”
傅行州合上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混着的浊气,心中像是有什么被剥离揉碎,混合着痛苦与酸涩,硬着心肠撤身喝道:“后撤!随我去北关!”
西北军悉数而撤,幽州城门满目疮痍,在夜色下静了下来。城门一破,郡中的一部分百姓便被慢慢地疏散到了城里。
安置百姓要钱也要地方,府衙自顾不暇,这些事儿落到了当地首富陈明琦身上。其中诸多琐事,幸好人数不算太多,陈忙了足足两天两夜才算是基本安置妥当。
这段时日,萧临彻倒是不嫌脏不嫌累地在流民棚子里劝抚照料,又八百里加急向京城递了折子为郡中请愿,要了一大笔钱下来,很快博了个体恤百姓的好名声。等田高明反应过来的时候,京中旨意已到幽州,这件事完全把他隔过去了。
田高明心中预感不妙,这日天色擦黑,他自府衙用完晚膳回正堂,见陈明琦抄着手在抱厦里站着,像是在等他。
自幽州城门一战后,田高明一连几日都还心有余悸,府衙诸事也不愿理会,见他便随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陈明琦拱了拱手道:“这么晚来府上,实在叨扰大人了。只是有件事我心下难安,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在正堂落了座,田明琦饭后还发着点懒怠,啜了口茉莉花茶问:“到底怎么了?”
陈明琦抬眼看了看四周无人,恭谨道:“关内郡一把火烧下去,咱们和关外的买卖就算是彻底断了。既然如此,丢粮的事儿也不好再往北关头上推。可是咱毕竟往京城挂了一号,这事儿若是追究起来,大人,咱们怎么交代?”
田高明靠在木榻上,手肘下面垫着个软垫,歪着身子咂烟枪,反问说:“你打算怎么交代?”
“这么大的事,我可没有主意,”陈明琦低头扯扯嘴角,“全凭大人调遣。”
“这可不像你啊,当年谋求你那亲哥的时候,你都没这么犹豫,”田高明在一片烟雾中低头看他,咂咂嘴随意地说,“啊,说起这事儿,温澄从京城带来的叫那个什么……学伴儿,他都被我押到幽州的断头台上去了。怎么反倒没死,还到你府里去了呢?”
陈明琦神色一怔,谨慎地说:“大人是说笑吧。他不是问斩了吗,怎么会在我府上,我可不敢收这样的人。”
“他改名叫程朝了。”田高明看着他,“少装样子,我见过他了,他现在哑巴了。自打阎止来幽州住在你那儿,你就指了程朝过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你安排的好啊。”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陈明琦笑了笑,起身要走,“今日打扰实是为了将来打算。瑞王对幽州虎视眈眈,大人又和北关闹翻了,将来两面都不讨好,夹在其中着实难办。我忧心来商讨对策,但看大人精神不济,我改日再来便是。”
他一番话,其中利害正戳了田高明的肺管子。他把烟枪往边上一扔,沉下脸道:“陈明琦,你少在这和本官阴不阴阳不阳地说话。这是为你哥的事儿怀恨着本官呢,是吧?自打瑞王进城,你便三番五次地上前显示得脸,这是铁了心要和贵妃攀亲戚。怎么,忘了当年是谁扶持你陈家于水火了?要不是因为他陈松城死了垫在底下,能有你陈明琦现在,人人喊一声陈公的脸面?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田高明越说越生气,抄起桌上的盖碗就朝陈明琦头上砸过去。他就势偏头一躲,盖碗哗啦一声摔碎在地上,正好堵住了进门的人。
阎止一身灰袍,背着手站在门外,程朝立在旁侧给他打着帘子,目光冷漠地落在田高明身上。
阎止信步走进屋里来,身后跟着萧临彻,笑道:“快惊蛰了,万物生发,田大人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既然说到这儿了,田大人不妨好好讲讲,陈松成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