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陟见兵马使跟着自己的族弟投来期盼的目光,头皮也发麻起来。自己这个族弟什么都好,就是实在年轻稚嫩了些,心思都写在脸上,难怪会被当地豪强欺负。
画说回来,他支着腮漫不经心地想,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吗?
杜稜将兄弟俩微妙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在离开时拍了拍孙芪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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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杜将军会独自上门拜访我。”内室里,孙陟斜倚在榻上,从几上拈起一个核桃,漫不经心地说。
杜稜将自己的重量压在了交椅的花梨木椅背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伯程今日在堂上欲言又止,可是有何要讲?”
孙陟虽落第,却不是那种迂腐文人。相反,他自幼熟读史书,向往汉家诸臣文治武功,对有文化素养或是向学的武将颇有好感。
至于章文瑛姐妹,他非常敬重和敬仰章文琅的才华,并因为一代经学大家却身为女流而颇感惋惜。至于章文瑛,他之前一直觉得虽不至于是沽名钓誉之流,但估计更擅长策论而非经学,在孤山书院讲学乃是勉强为之。
然而当章文瑛嫁入新登后,开办夜校教授民妇识字和算学射箭,他才猛然意识到对方拥有的乃是治才。不说别的,光把杜家打理得铁桶一般,那些丈夫曾经的手下都被收拾得心服口服,便可知其才能。后来他打听到章家在桐庐县常乐乡的诸事背后都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女孩的手笔,更加佩服不已。
当章文瑛招募谋士时,集会都称病不去的他立刻想办法找了族弟站在她面前。
由于族弟和裴璩的关系,他和杜稜认识已久。然而两人之间关系一向浅淡,难得见对方登门拜访。当然,这也和裴璩更重用镇海军而非自己亲手招募的这支土团也有关系。
当杜稜在县衙审视着大小官吏时,孙陟也在重新审视这位主帅。由于刚及弱冠而年轻有为,新登县甚至杭州想要和其结亲的豪强不少,倘若杜稜有心,也可以和钱镠一样求娶浙西节度使座下官吏之女,从而拥有一门好姻亲。
孰料他却不声不响地求娶了章碣之女。好吧,按照门第而言,章碣之女是比杭州豪强和浙西小官之女要强不少的。睦州的祖孙三进士可谓清贵不已,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只要不出仕,一切都如明日黄花。
但这样一个标准的晚唐清流文人,养出章文琅那样的女儿、结亲越州吴家之后吴幄这样的女婿是正常的,而他们的父女情谊和夫妻情谊在时下也被传为美谈。
但他怎么会养出章文瑛这样的女儿,又结亲杜稜这样的女婿的?孙陟觉得自己似乎之前看低了杜稜。此人果决善谋绝非常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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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可知修建塘铺,每里需用夫五千人力?常乐乡不过二塘三浦,章家都组织乡里修建了整整两年。”
五千人力倒不是指五千个人同时工作,这是时下计算劳役的一种办法,值得是壮劳力工作一天。
杜稜并不言语。章家靠的是世家大族对当地乡里的统治力,而自己手上只有一千兵力,估计光修建一个乡里的塘浦就得花一年。
一年时间,都足够黄巢从岭南打回来了。他决定只疏通城南到松溪的那一小块沙州,顺便安顿那些被黄巢军队烧毁家园的百姓,其余的日后再说。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另外一个话题。“我听说孙县令今年税赋的账簿都是你在登记。县里能留用多少钱,来年够用吗?我得支取一万贯给那些阵亡的将士发抚恤金和发年俸。”
孙陟用一种见鬼了的眼神看了他。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你夫人把年俸改成月俸了。就五千贯吧,这次咱们伤亡的人不多,五千贯应该够了。你明天找我族弟签字就行。”
这次换杜稜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了。半响,他艰难道:“我夫人……她这段时间还在县衙里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