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提藏在面具下的浓睫倏然一颤。
来到福州的几个月,他走过许多个地方,但是……还没有亲自登过船。
自从幼时父母葬身大海后,谢元提对大海有了隐隐的恐惧。
得知噩耗时,他常常做一个噩梦,恍恍惚惚中,梦到自己化为一叶轻舟,在深不见底的黑色海面上穿行,海面波涛汹涌,怒浪拍来,将他拍得粉身碎骨,吞噬其中。
谢元提的呼吸紧促,平复了几息,固执道:“我要去。”
盛迟忌没再说什么,点头应了声:“好。”
为保稳妥,双方会见的船,不是官府提供的,也不是静海帮的船,而是一艘临时清空的商船。
会见前的两日,双方都派了人上船排查。
到了约见的当日的清早,海面上起了浓浓的白雾。
江楚帆借着巡航之便,亲自将谢元提几人送到会面的船上,忧心忡忡地叮嘱了几句,按约定退开了一段距离。
上了船,到了三层的甲板,静海帮的人也到了。
大宁官府这边上船谈判的,是盛迟忌、谢元提和卢子玉,还有满头大汗的福建巡抚。
为表诚意,静海帮的两个东家都来了,还带上了最早跟随父亲、帮里资历最深的元老。
那位前兵部侍郎不是寻常人,一双儿女也都是人中骐骥,哥哥万定林年纪大些,瞧着要内敛许多,像个读书人,妹妹万千缨身上却带着几分利落的匪气,目光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看到卢子玉,面露诧异。
卢子玉被她一看,立刻探头笑起来:“万姐姐还记得我吗?”
万千缨又看了他两眼,爽快点头:“你是那个商船被劫,非要出来和怒涛会的人讲道理,给人丢进海里喂鲨鱼,被我从海里捞出来那个。”
谢元提:“……”
上船之前,盛迟忌送来一味药,谢元提喝下之后,上了船后倒也没那么晕,但仍是感到胸闷不适,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缓缓调节着呼吸。
直到此时,他忘了那股微微的眩晕感,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卢子玉。
这就是卢子玉说的“有一面善缘”?
不过的确因为这“一面善缘”,聊了两句开场,略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缓解了不少。
从几人一上船,万定林就找到了一行人里的主心骨,暗自打量了会儿盛迟忌和谢元提,礼节性地抱了抱拳:“几位,甲板风大,进舱房说吧。”
进了舱房,万千缨扫了一眼盛迟忌便问:“你就是太子?”
万定林咳了一声,含笑:“家妹心直口快,太子殿下勿怪。”
谢元提虽戴着面具,看不见脸色和神情,但盛迟忌前世见过了太多次,太过熟悉他忍耐痛意和不适时的细微动作了。
谢元提今日登船,除了要盯着这场重要的会见外,还有个缘由,便是想要逼迫自己,不再那么畏惧大海和水面。
但盛迟忌心里已经开始焦灼了,他不欲废话拖延太长时间,不咸不淡道:“不用试探,有话便说。”
估计是没想到太子殿下说话这么直白,连场面话也不说的,一时不管是官府这一方,还是静海帮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了他。
不过他这么说,倒是合了万千缨的脾气,万千缨也不藏着掖着,便径直道:“你们信上说,若是我们配合官府训练水师、一同抗倭,便让我静海帮转黑为白,往后与官府合作,既能消除罪身,取消通缉,可是真的?”
盛迟忌淡淡地“嗯”了声。
万定林微微带笑:“想必殿下已经知晓我们来历,也明白这件事其中的难度。虽然我们也很想相信太子殿下,但困难重重,殿下是否能履约,我们也不得而知。”
无论外头等候着的江楚帆,还是船上的福建巡抚和卢子玉,以及万家兄妹俩和他们背后的静海帮,都自然而然地觉得,整件事情里,最难做到的就是让万家消除罪身、转黑为白取消通缉。
毕竟盛迟忌到底只是太子,这件事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