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提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一看,这才发现,桌上堆着个书匣,和两个收好的包袱。
一部分是他前些日子收的,一部分是今日收好的。
盛迟忌的语气很沉、很沉,每个字落入耳中,都带着股沉甸甸的压抑感:“前些时日,我就发现你在收拾行李……”
谢元提直接打断:“我收拾行李,是准备离开福州,陪你回京。”
倭寇没有成功掳掠到物资,补给不足,无力再来进犯,福州暂时形势稍稳。
但盛迟忌离开京城这么久,京城的局势定会生变,所以在见到盛迟忌没多久后,谢元提就做出了打算,随盛迟忌回京。
可谢元提说出陪盛迟忌回京后,盛迟忌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依旧是漠漠的,脸上没有情绪,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一下,视线落回谢元提脸上。
屋外的光辉柔和地落在那张脸上,衬得那张一贯清冷矜贵的脸庞宛如生晕,浅色的眉目有种神性的柔慈悲悯。
那么漂亮,那么无情。
盛迟忌扯了下唇角,心口像被钝刀割过,含糊地笑了下,低声道:“你又在骗我了。”
谢元提一怔。
盛迟忌的语气没有太大的波澜:“我知道你想走,知道你想离开我身边,知道你待在我身边浑身不自在,你喜欢那个没有恢复记忆的我,发现我恢复记忆后,你厌我恨我……你恨我是应该的,我那时候那么强迫你,你讨厌我恨我都是应该的……”
明明是平铺直叙的调子,谢元提却觉得他像是在哭。
他心里猛地一揪,眼眶莫名发酸,忍不住又朝着盛迟忌靠近了几步,抓住他冷冰冰的手,冷声截断他的话:“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但盛迟忌只是望着他,眉目像是凝固在霜雪中,一言不发,似乎认定了一切就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盛迟忌的性格极为固执,甚至有些偏执,谢元提知道,这时候讲理已经没用了,盛迟忌听不进去。
他想起从前哄盛迟忌的方法,迎着盛迟忌眸色深幽的眼,微微垫起脚,在他冰冷的唇角印了个吻,不大自在地别了下头,拧着眉,很不熟练地低声道:“……没有讨厌你。”
他要是讨厌盛迟忌,怎么可能允许盛迟忌对他做出的种种越界行径。
然而从前无往不利的招数失效了。
柔滑如丝绸般的唇瓣擦过唇角,盛迟忌密长的眼睫低垂下去,剧烈地颤了几下,片刻之后,从喉咙间挤出的话音发苦发涩:“谢观情,你真的……不用那么委屈自己亲近我的。”
谢元提微微睁大了眼,盯着盛迟忌看了三息,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盛迟忌垂着眼,看着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充斥着的愕然,嘴角扯了一下:“亲我的时候,你会感到恶心吗?”
谢元提一瞬间只想给他一巴掌。
他闭了下眼,压住了脾气:“你觉得我亲你,是迫不得已,只为了摆脱你离开?”
盛迟忌道:“不是吗?”
谢元提逃离京城,不就是用亲近和亲吻迷惑着他,让他放松了警惕离开吗?
谢元提霎时脑子嗡嗡作响,恼火不已,声音一厉:“盛迟忌,世上没有人能让我迫不得已出卖自己,我要是当真厌恶你,只是为了离开你,就会割下你的脑袋,而不是让你对我放肆!”
像是被他的语气点着,从进入舱房后一直语气死寂的盛迟忌骤然抬头,赤红着眼大声道:“但你还是走了!”
谢元提对上他赤红的眼,本来要继续说话,却发现那双发红的眼底,摇晃着细微的,如摔碎在湖中的星辉般,细细碎碎颤抖的光,顺着长长的眼睫,抖落了出来。
隔了片刻,他才意识到,那是泪光。
盛迟忌的嗓音抖得厉害,倾泻着自己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你又抛下我不要我了!你对冯灼言好,对卢子玉好,连盛烨明那个废物都得过你的青睐,可我呢?你对着我交代遗言,说了那么多人,对我却只有一句,你让我忘了你……让我忘了你……你还不如杀了我。”
哪怕是前世盛迟忌被赶出京城时,也没有流露出过这么强烈的情绪,那时候的盛迟忌在他面前,态度永远是捉摸不定的,谢元提总是弄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一刻,谢元提却蓦地意识到,前世盛迟忌对他的恨,好像不是他想的那种恨。
他的呼吸陡然发沉,喉间像是吞了块铁,哑声问:“……盛迟忌,你恨我吗?”
“恨。”
盛迟忌当然恨谢元提。
恨谢元提不选他,恨谢元提明明在意他,却又没那么在意他。
恨谢元提朝他伸出了手,却又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