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是最稠暗的时刻。
海上的风浪不算太平静,从甲板上望去,黑沉沉的海面起伏涌动着,海雾弥漫,可视范围很少,两艘大船宛如漂泊在一座孤岛上,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深渊,随时可以将一切吞噬。
大船无声破开浓雾前行着,微微晃荡。
谢元提没有回船舱休息,扶手站在船舷前,低头望着下方的海水,头微微晕眩,涌上几分恶心感,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哪怕风呼呼吹在脸上,仍是感到沉甸甸的,闷得厉害。
盛迟忌会死吗?
谢元提不知道,不敢想。
如果盛迟忌出事了,就是他害的。
倘若当初他没有朝盛迟忌伸出手,没有纵容盛迟忌,没有答应盛迟忌,盛迟忌就不会喜欢上他,不会代他来到东南,不会……
谢元提的身子忽然一晃,身旁的亲卫赶忙扶他:“大人,先进舱房休息片刻吧,您一夜都没怎么休息,身子重要!”
谢元提摇摇头,嗓音有些沉哑:“无妨,船有些晃而已。下去。”
亲卫张了张嘴,想起殿下的命令,只好闭上嘴,回到了原位。
殿下说过,不要质疑谢大人的任何决定。
雾色有些浓,难以辨明方向,好在船上的都是有经验的水军,逐渐靠近了两军相撞的海域。
风浪似乎变得愈发大了,周遭不再只有水声,隐约传来号角声、火炮与怒吼声,随着距离靠近,声音越发清晰。
远处逐渐飘来破碎的木板与尸体,血水与火光染红了那一片海水。
混战。
整片海域上,除了大宁水师的船舰,倭寇的船舰,还有不少与倭寇为伍的海寇大大小小的船。
局势太过混乱,看起来是几方完全杀红了眼,完全无法看出来盛迟忌在那艘船上。
谢元提没有贸然加入,隐藏在海雾中,隔着一段距离望着那边。
方才斥候禀报,敌军出现增援,并且目标直指盛迟忌所在的战舰,里面极有可能便是不知何时叛变,也或许一开始就是盛平赐手下的卢成,目的是确保盛迟忌能死在这场战役中。
盛迟忌的亲卫之间有自己的传信方式,在谢元提的示意下,亲卫队长拿起一只青铜号角吹动。
一声长号之后,远处传来了同样的号角声。
亲卫队长放下号角,额上浮起了汗:“谢大人,殿下的船被炮火围攻,在一刻钟前沉船了!”
谢元提脑中“嗡”一下,后颈上一片冰凉,有那么几瞬,他的脑子里完全是空白的。
他莫名地想起幼时父母的远航。
母亲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说着和盛迟忌同样的话:“元儿乖乖的,等我们回来。”
谢元提自小很有主意,但他又很听母亲的话,短手短脚的,还要每日跨过高高的门槛,捧着小脸坐在门下的石阶上,眺望着父亲母亲回来的方向。
他等啊等,终于收到了父母的传信,告诉他他们很快就要归航了。
然后他们在回来之时,在海上遇到劫掠的倭寇,沉入了这片冰冷的海域中。
他最重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见谢元提的脸色宛如白纸,难看到了极致,亲卫队长连忙补充:“殿下水性极佳,定然在被围攻之时就想办法离开那艘战舰了,想来他们也在派人在水中搜寻殿下,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这个话说出来,比起安慰,更像是一种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