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回来?
带回来做什么?
一个活生生的、不断提醒我过去有多肮脏、手上沾了多少血的纪念碑?
一个需要我“施舍”的、何泽虎的遗孤?
还是……另一个即将被卷入这场由血缘和罪孽编织的、无尽漩涡的、无辜(抑或有罪?)的牺牲品?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年没能彻底斩断的孽缘,那来自地狱的血脉,如今又以最不堪、最具体的方式——一个十三岁的、饱受欺凌的“妹妹”——缠上了我的脚踝,冰冷刺骨。
新的风暴,裹挟着旧日的血腥,才刚刚开始酝酿。
**下午。**
门铃响起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病房里压抑的宁静。
苏晚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她起身去开门。
我靠在床头,强迫自己摆出一副尽可能平静的面孔,但内心却像被投入石块的深潭,激荡着浑浊的浪。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重。
母亲江曼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看起来比一周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头发凌乱,身上那件素色的薄外套沾着风尘仆仆的痕迹。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那个几乎完全被她遮挡住的、瘦小得惊人的身影。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母亲侧过身,将那小小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我眼前。
**是她。**
那个在母亲描述中如同“快要饿死的流浪狗”的女孩,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病房的门框里。
十三岁,却矮小得如同八九岁的孩童,瘦得只剩下一副嶙峋的骨架,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身上穿着一套明显是母亲临时买来的、廉价且不合身的童装,洗得发白的蓝色上衣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窄窄的肩膀上,袖口长出一大截,遮住了她半个手背;裤子也显得过于肥大,裤脚在地上堆叠着。
这崭新的衣物非但没能让她显得体面,反而更衬出她身体的极度孱弱和不协调。
她的头发枯黄稀疏,被勉强梳成两条细瘦的小辫,辫梢毛糙地翘着,露出下面清晰可见的头皮。
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两颊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上面布满了风吹日晒留下的皴裂细纹和几道尚未完全褪去的浅淡淤青。
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紧紧抿着,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和紧张。
最让我心头剧震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母亲口中“跟何泽虎一模一样”的眼睛。
又大又黑,眼白却泛着营养不良的浑浊黄色。
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孩童应有的好奇或天真,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瑟缩,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怯懦。
她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幼兔,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双手死死攥着母亲外套的下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她甚至不敢抬头直视我,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那双同样不合脚、沾满泥点的旧布鞋鞋尖。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我。**又好气,又可怜。**
然而,这短暂的、充满审视的寂静,被一声尖锐的抽气声猛地打破!
是苏晚。
她站在门边,目光从江曼殊身上,猛地钉在那个瘦小的、瑟缩的女孩脸上。
苏晚那张总是带着冷静和关切的脸,在看清女孩面容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骤然扭曲!
震惊、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一种被欺骗、被羞辱的、火山喷发般的狂怒!
“江曼殊!”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她一步上前,手指几乎要戳到母亲脸上,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你……你还有脸把她带到这里来?!你还要不要脸?!这个野种——”
“野种”两个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那个本就惊恐万状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