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棠从嘴里说出“他死了”那三个字的时候,宣告自己彻底从虚幻的臆想中清醒。
这一刻,她终于被迫的,完全的接受顾焱死去的事实。
不仅仅是生命的消逝,更是打破她一直以来荒谬的,虚无缥缈的寄托。
嫁给赵明斐当夜时,她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顾焱的死讯才传来不久,她立刻就见到了一个和他长得那么像的人。
除了笑起来的那双眼睛,赵明斐的身高,体长,肩宽,腰寸与顾焱一模一样,难道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在指引她来到赵明斐的身边。
不,或许不是天意,是顾焱在指引她。
江念棠将未能与顾焱来得及做的事悉数借机和赵明斐做一遍。
譬如顾焱每次新学了剑招都想舞给江念棠看。可惜他们见面次数太少,每次相处时间紧迫,她只偶然匆匆瞥过几眼,看见最多的是他失落的眼神,所以她会风雨无阻地去偷看赵明斐练剑。
再譬如顾焱说他小时候最羡慕别人家晚上吃饭,一家人围在桌前唠唠叨叨说着话,其乐融融。他说以后要每天回家和江念棠用膳,所以她和赵明斐用晚膳时总是没话找话。
她其实根本不是多话的人,言多必失,江念棠三天三夜不说话也不觉得憋得慌。
顾焱还说,他想和江念棠成亲,想要她穿火焰纹的嫁衣……
想要买一个院子,前院栽海棠树,后院栽枇杷树。
他说海棠树代表她,枇杷树代表他。
百年之后,他们的坟前也要种上这两棵树,她开花给他看,他结果给她吃,他们在阳光下共同灿烂,在土地里暗暗纠缠。
他逮着机会就拉着她说话,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说了许多许多以后的打算,江念棠从没回应过他,却默默都记在心里。
她以为和赵明斐做了这些,就可以假装同顾焱做了一样。
江念棠一直在骗自己,顾焱没有死,只是换了个方式活着。
可是今夜,当她拿起匕首指向赵明斐时,她终于大梦方醒。
匕首刺向的是画,打破的是她的梦。
江念棠哭的声音又细又弱,却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心如死灰。
好似要将她的半生等待,与他的一生凄苦都哭出来。
苍天何其不公,苍天何其残忍。
他们两人多年汲汲营营,半点不敢行差踏错,迎面相对不敢眼神交汇,见面只能装成路人,到最后落得个生死相隔,天各一方的下场。
江念棠甚至不敢为顾焱立一个衣冠冢,点一盏长明灯。
断断续续的哀哀哭声让赵明斐心里无端堵得慌,他心烦意乱地捏住江念棠的下颌,刻意压住声线冷冷问她。
“你可知错?”
江念棠的泪似乎无穷无尽,只是这么一小会,他的手已全部沾湿。
“错了。”她哭着重复道:“我错了。”
赵明斐不禁错愕片刻,本以为她还会继续嘴硬,少不得要再废一番功夫才能让她低头,却没想到今日她会轻易开口服软。
不仅仅是嘴松了,身体从外到内也变得柔软异常,不再排斥他,就好像……放弃了什么东西一样。
江念棠的目光没有焦距,像一只失去方向掉队的孤雁,眼泪如泉涌般喷流,可眼底却一片灰白。
赵明斐眉头微皱,压下胸口的烦躁,继续沉声逼问:“你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
江念棠的胸口忽地涌上一股难言的痛,痛得她鲜血淋漓,恨不能用匕首剜开左心房,将里面跳动的罪魁祸首挖出来,丢到地上,再狠狠踩碎。
又痛又恨。
她好恨啊。
如果顾焱是权贵之子,如果她生在平民之家,如果他没有离开京城,如果她不用替嫁,如果……
如果自己没有遇见他。
她不会有期待,不会有希望,可以浑浑噩噩过一生,可以任由命运摆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