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若有气,在下随时奉陪。”长孙无忌坦然立身。
李世民睨他:“权且寄着。”
他别开脸梢,加重音调:“你若敢有一分一毫对不起我妹妹,本王要定了你的脑袋。”
长孙无忌牵唇:“那杜克明?”
李世民走近长桌,就着李惜愿饮过的茶杯润了润嗓,搁下茶具,没好气道:“我一视同仁,我妹妹心属于孰人是她自由,我不会拦挡。”
意为他也不会偏帮其中一方。
长孙无忌明了,随后听李世民声音:“她醉成这般,骑不得马,你可带了马车?”
“未曾。”
“我亦未顾得上。”李世民指抵颊骨,“我们谁背她回去?”
“我来罢。”
李世民跨步上前,将他推开:“还是我来。”
“秦王歇着罢。”
“罢了,你来便你来,我盯着你。”李世民蹙眉,退让一步。
长孙无忌将不省人事的李惜愿扶起,曲下腰,李世民抱起少女,安置于他宽阔后脊,一面连声提醒“背稳了”,一面将李惜愿双臂环住男子脖颈。
“我公厅尚有余事未结。”李世民注视二人背影,“人定时分前务必把我妹安然无恙送回王府,否则……”
长孙无忌未回首,应道:“甘受军法处置。”
夜色弥深,他背着少女往前行去,长街灯烛微如星斗,将将照明前方路途。
寒月泻玉,已是季秋。
肩上趴着的少女倏忽发出声响,像是难得醒来,迷迷糊糊唤了声不知甚么名字。
长孙无忌凝神聆听,却闻她不清不楚地喊了声“哥哥”。
自小便是李二郎背她行夜路,她下意识地将此刻背她的男子当成了哥哥。
长孙无忌温缓道:“我不是哥哥。”
哦,不是哥哥。
那是——
“小杜先生。”
背过她的人除了李二郎,还有杜如晦。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容易才回趟家的李渊带着幼小的女儿去山间打猎,李惜愿难得有阿耶陪,兴奋得四处张望,骑着小马紧随爹爹身后满山跑。
彼时精力充沛的李渊挽弓射中一头鹿,谁知那雄鹿受了惊,顿时撒开蹄子跑得飞快,李渊一时兴起,竟忘了旁边还跟着个小女儿,一夹马腹,跟着雄鹿的足迹奔去。
李惜愿当时还未学多久,骑术尚且不精,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前头的李渊与随从飞驰电掣而去,落下自己一个人在后面追,怎么赶也赶不上。
她只能按照小时老师教过的话等候在原地,以为李渊很快便会回来找到自己,没想到天暗得那般快,一眨眼便阴云压山,疾风卷过劲草,如群狼凄厉呼啸,李小六骇得瑟瑟发抖,鼻尖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掉。
她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以为新的爸爸又和以前那个一样都不要她了,她又一次成了没人要的小孩,绝望像一头巨兽,吞没了小女孩的心。
直到一盏橘黄色的灯光掠过眼前,一张清隽面孔俯了下来。
李小六揉揉哭得发肿的目,看见了小杜先生。他素来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此刻沾满草芥,竟然显出几分狼狈。
「你阿耶寻不见你,快要急坏了。」杜如晦释了口气,漾出微笑,「他请我们来找阿盈,幸好我找到了。」
她的心瞬间回到了胸腔,刹那破涕为笑,咧开嘴巴:「我还以为阿耶不要我了。」
杜如晦伸出手,抚摸她一头蓬草般的乱发,早上出门前窦氏亲自为她梳了个兔耳发髻,刚才被她情急之下揉得乱七八糟。
「怎么会不要我们阿盈呢,大家都喜爱阿盈。」他笑得温煦,「你的阿耶母亲皆在寻你,我们许多人也在找阿盈,现下他们该等急了,我背阿盈回去罢。」
「嗯,谢谢小杜先生。」女孩幸福地贴着他的后背,把脸伏在他肩上,「小杜先生最好了。」
……
“小杜先生最好了。”少女趴在男子的肩头,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