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量不多,首先便是出了篇吐谷浑语的经文,这类题最是考验对专业术语的掌握与用词的精妙,以往她对此颇发怵,不过经历了数月的名师授课突击恶补,目今看来,经文也没那么晦涩。
她发现只需心静了,便自能读进去。
将一篇翻译罢,一炷香已然燃去一半,抓紧时间,李惜愿接着瞥向下一道。
下一道也是类似策论一般的题,不过要求用外语书写,也更贴合实际情景,大意为长安西市居有无数胡民,倘若他们之间产生殴斗,请给出处置建议,如何既维护大唐国威,又能避免异族争端。
李惜愿初时一懵,很快脑际一转,瞳眸放光,提起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大致为倘若同族相犯,则依他们本国律法,倘是异族相争,诸如高丽与百济人互殴,既然发生在大唐地界上,那么就用大唐的法律去处置。
后来永徽年间,长孙无忌受命编定《唐律疏议》,采纳当年妻子考卷上的答案,并简化为“其有同类自相犯者,须问本国之制,依其俗法断之。异类相犯者,皆以国家法律,论定刑名”一条,论者无不传为美谈,以长孙相公此律条既不失包容,亦彰显大国风度,今后更是沿袭历代一千余年。
然而当时的李惜愿仅仅想答完题而已。
……
上午笔试题答完,李惜愿在公厨简单用过午膳,预备先寻僻静处打个盹,全力以赴面对下午的征程。
她正捧着盆,狼吞虎咽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馎饦,忽地肩上教人一拍:“六娘!”
李惜愿抬头,身后欧阳通将脸孔凑过来,眨眨眼:“感觉如何?”
他本在太学读书,今日闻李小六来考试,特意溜出侧门跑来探望,顺带打气。
“感觉挺好的,基本全会!”李惜愿毫不谦虚道,“下午是当堂面答,那才算是考验。”
“六娘请听题。”欧阳通忽然正色板脸,充当考官。
他接连问了几个自以为难度高深的偏题,哪知李小六对答如流,压根难不倒她。
“会了这么多诗赋,进步这般大,六娘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欧阳通由衷夸道。
“那当然。”李惜愿弯弯眉眼,“天道酬勤!”
为表自己书法也没落下,李惜愿扒完饭,还和他切磋了写字,却因多日不练,行书落笔竟陌生了不少。
“嘿嘿,是鸿胪寺的这支笔用起来不顺手。”欧阳通深表怀疑,她忙为自己找补。
送走了欧阳通,她暗下决心,以后一定多加练习,这一赖以夸耀的技艺可不能荒废了。
至午后,便由魏征与温彦博坐于正中,考问参试人员。
李惜愿抽签手气不佳,抽到最后一个出场,她需候在后排,观摩前面考生的表现,顺便深作呼吸,调匀气息。
场上考生无不战战兢兢,早闻魏温二人出了名的不近人情,骂起人来更是分毫不顾及颜面,当下便因两名少年未答出考题,魏征勃然,怒叱其书都读去了哪里。
李惜愿因早有心理准备,因而尚且镇定,其余人却大汗淋漓,待书僮踱来提醒入场时,李惜愿最后整理衣冠,默默为自己打了遍气,起身走入堂中。
两位考官俱风清骨正,卓尔不群,其中温彦博更是以气度雍容著称,只是李小六发觉,这二位先生似乎很不对付,全程几乎零对视零交流。
起初先由温彦博考了她两道文史知识,难度不大,李小六皆顺畅答出。
而后书僮端上案盘,示意她抽取考题,李惜愿拈了一张,揭开看时,问的是如何处置投降的突厥部落。
她思了思,忖度着温彦博的喜好,答:“教突厥以礼法,收归内地,由大唐选取首长加以治理,使他们畏威怀德,敬服称臣。”
闻言,温彦博果满意抚须,正欲握笔撰写评语,忽闻魏征一声呵斥。
“谁教的你?”
李惜愿挂汗,顶着魏征冷峻的面容,硬着头皮道:“学生自己想的。”
“一派胡言。”
“那先生以为呢?”李惜愿抬头望向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突厥唯利是图,窥我大唐强盛,便暂时归服以谋利,待大唐稍有衰微之势,突厥必成我心腹大患。”魏征疾言厉色道。
温彦博当即回击:“玄成此言谬矣,我儒家素以抚恤安顺为道,若剿灭突厥,其余诸国如何服我大唐?”
“儒家?”魏征怒道,“国之大计当前,你大谈甚么儒家?”
“不以儒治国,莫非听你魏玄成的?”
当下两人唇枪舌剑,你言我语,互不相让,考生默声旁观,脸上无不瞠目结舌。
“魏先生,温先生……”逮着饮茶空档,李惜愿终于有机会询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