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食,莫非平白浪费米粮?”长孙无忌自然道。
李小六摇摇头:“我不是此意。”
她斟酌词句,道:“呃……辅机老师不觉得别扭么?”
长孙无忌笑了一笑,却未答她,似乎她的疑惑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李小六支颐看他,窥着这张仿佛无尽智慧的清癯面容,喉头一热,忍不住发出由衷感激:“辅机老师,谢谢你。”
“你最该感谢之人,是万妃。”不顾李小六瞬间耷拉的脑瓜,长孙无忌冷酷指出,“还有你容易轻信他人的头脑。”
“啧啧,辅机老师嘴好毒。”
这几日以来,她已经在万氏一半教育一半恐吓的劝导下反思了自己的行为,痛定思痛,若非出于对李渊忽发急病的愧疚,她也不会害得这么多人为她牵挂。
“是么?”长孙无忌哂笑,续往她伤口上撒盐,“比不得你吃的亏毒。”
“我向你发誓,从今往后,除了你们,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李小六竖起两根指头,严肃起誓。
“你们?”
李小六点头:“就是哥哥秦王府里的人们,唯独你们我才可以无条件相信。”
她不知为何他的神色陡然凝重,倏尔,长孙无忌视她一眼:“还是无甚长进。”
李小六不解:“那我究竟该信谁?”
语未竟,她福至心灵,刹那意会,慢慢弯起了唇角。
“其实我已经最信任辅机老师了。”
他的心骤然猝动了一瞬。
李小六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说出真心话:“辅机老师很早便予我无所不能之感,似乎甚么棘手之事你都能替我解决,遇到难题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你,可是我明白了,我不能一直靠着辅机老师,我也要自力更生,摆脱对你的依赖。”
长孙无忌注视她须臾。
少女神色诚恳,是一贯的真挚,宛如一块未经打磨的澄澈璞玉,令人爱惜,偏也令人愠恼。
脑际似思索了一刹,他掀袍起身:“我送你回去。我有话与你说。”
李小六于是跟在他后面。
他放缓脚步,让她能在暮光中看见他的眼睛。
默了一顷,她问:“辅机老师莫非是不赞同我的感想么?”
“不,我认同。”
长孙无忌想,倘他自私一些,他便会否认,并且对她说,她此生此世都不妨依赖他,如有可能,长安城甚至不会有长孙无忌,李小六想去哪儿,他便陪她去哪儿。
可他做不到如此自私。
他岂能如此自私。
他必须为了她,告诉她:“阿盈,从头至尾,朝暮春秋,惟你一人能陪你自己。”
他洞察少女的孤寂,为之感同身受,可他必须再告诉她:“万莫画地为牢,困住你的孤独,是你的心。”
“你一人便可自足,便是圆满,毋须借助他人,更毋须悲观地向外渴求。”长孙无忌道,“与其依赖他人的保护与情感,你要尝试接纳自己。”
“勿过度轻视自己,莫将他人看法作为你衡量自身的尺度,阿盈,你反复为之痛苦的孤独与牢笼,原本可以并不存在,你必须信任自己能够解脱出牢笼外,你方能真正得到解脱。”
“倘能如此,在无人来时,你便不会再有绝望。”
李小六听得怔住了。
便是在遥远的后来,也没有人这般告诉过她。
“辅机老师……”她抬头凝望他,眸中若有触动,“你是从何而来的体悟呢?”
长孙无忌微微笑了:“我毕竟年长于你。”
他并未与她谈及少时,曾经的国戚贵胄,一朝跌入尘泥,何等狼狈至极。可他从来只字不提,过往早如云烟飘散无踪,何况那落魄磨砺了他的躯壳,锤锻了他的心志,反成了不可多得的珍重之物。
时至今日,他已惟余一笑了之。
可他纵然不提,李小六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