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直接僵住了。
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转瞬即逝,程时玥浑然未觉,见谢煊收了香囊,她那颗悬着的心方才彻彻底底地落了地。
心里的雀跃跑到了嘴角,眼里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一般,霎时间仿佛盛开的夜来香,在暗夜的深宫漂亮得让人惊心动魄。
她暗自吐一口气,眉目含笑,这才敢抬头直视谢煊的眼睛,她乖巧道:“太子表哥莫要客气,这都是程时玥应该做的。”
“天色已晚,程时玥就不耽误太子表哥了。”
“嗯。”谢煊拉开一步距离,“多谢程妹妹,妹妹慢走。”
趁着晚霞最后的余晖,程时玥福了福身,踏着轻快的步伐,满心雀跃地离去,那背影似是刚落地的幼鹿一般,浑身洋溢着新生的喜悦。
深宫之中,难得见到如此鲜活的身影,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程时玥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角,小太监才意犹未尽地转收回视线,一扭头,就对上谢煊阴鸷的双眼。
“好看吗?”程时玥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准备起身,谢玄铭心智虽如幼童,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见状连忙伸出手扶起他,却没想自己一个趔趄,带着程时玥再次跌倒。
两人像两个病恹恹的雏鸟,一个压着一个,滚作一团。
挨得近了,程时玥才真切地感受到谢玄铭那饿得瘦骨嶙峋的身体,联想到刚刚那两个老嬷嬷的话,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落月宫只住着一个痴傻的不受宠的皇子,更何况还是程皇后最厌恶的瑶妃之子,连她都只敢偷偷地来,更不用说其他人会怎么对待谢玄铭。
克扣份例,不过是最常用的手段罢了。以前程时玥常来补贴,谢玄铭还能勉强吃上口好饭,不过一两个月不来罢了,谢煊就已经连饭都没得吃了。
看着在地上揉着脑袋的谢玄铭,程时玥越发内疚。
当年她刚进宫的时候,虽说她是皇后的侄女,但皇后对她并不十分亲近,除了谢煊,也只有瑶妃时常在暗地关照她。
一如她现在暗中照顾谢玄铭一般。
都是她的错,程时玥默默地想,如果谢玄铭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她怎么对得起故去的瑶妃?
她环顾一圈,想给谢玄铭倒杯茶缓缓,却发现屋内连一杯茶也没有。明明是初夏时分,但落月宫却诡异地寒凉。
程时玥撑着身子起身,实在没力气再拉谢玄铭了,只好扯着他宽大而沾满灰尘的衣袍,轻声道:“别再躺地上了,小心着凉。”
她病了,倒还好说;若是谢玄铭病了,她都无法出面为他请太医。
谢玄铭难受地哼哼两声,却还是听话地爬起来,迷茫而委屈地看着程时玥:“玥、玥儿,你怎么、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一直在等你。”
“我、我这里疼了好久了。”说着,他双手捂着肚子。
谢玄铭已经十八岁了,站起来高出程时玥不少,面容肖其母瑶妃,清秀俊逸。虽然衣袍脏兮兮的,眼神也略显呆滞,但皮相和骨相依旧超出常人。
程时玥心里轻叹一声,若不是痴傻了、口吃了,这不知是多少春闺的梦里人。
虽然谢玄铭比她年长,但这些年来,程时玥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他,早已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弟弟了。两人在暗处相依为命,程时玥看着他空荡荡的衣服和皮包骨头的手,越发内疚和心疼。
程时玥:“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一会给你送些吃的来,你肚子就不疼了。”
程时玥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准备转身回宫,却不想谢玄铭却抓着她的衣袖不放手,一双眼眼巴巴地望着她。
谢玄铭:“玥儿刚来,又要走。”
他的模样,像极了被抛弃的小狗,可玥巴巴的。程时玥只好轻声道:“我待会儿就来。”
谢煊眼神晦暗不明,凉凉地问。
小太监心神一惧,身子比脑子反应快,他“扑通”一声跪下,“太子殿下恕罪!”
程时玥待人和善,在谢煊离宫的这三年里,东宫的小太监多半受她的恩惠,这小太监正是今日给程时玥报信之人。
谢煊缓缓走到小太监面前,宫灯皆已点亮,他逆光而立,斜着眼看他,似笑非笑:“我问你,刚刚好看吗?”
谢煊生就一双丹凤眼,不笑时便不怒自威,眉尾自然上扬,或许是三年征伐,整个人显得犀利而带几分薄凉。
谢煊收回眼中的戾气,淡淡应道:“程妹妹。”
礼仪有余、程情不足的冷淡称呼,让程时玥瞬间肯定了谢煊的身份。
在宫里,皇后和皇上一般都唤她“玥儿”,宫女太监尊称她一声“程小姐”,其他的皇子公主,即使不相熟,都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亲昵地换她“玥儿妹妹”或“玥儿姐姐”。
唯有谢煊,一直叫她“程妹妹。”
程时玥压过心里冒出的不适宜的酸涩,顿了一顿,方才一步一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