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铭没有成年人之间男女之防的观念,像是接受姐姐的教诲一般,从善如流地按照程时玥的指导做。
程时玥担心谢玄铭的身体,一开始还不敢卸力,见他似乎能撑得住,便靠着他、扶着宫墙,费力前行。
午后的烈日刺目,两人相互搀扶,一个腿脚不便,一个身体孱弱,在无人偏僻的青石板小道上,沉默无言。
每走一步,膝盖处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刺痛,程时玥咬着下唇几乎快出血,浑身硬是疼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自觉地偏向谢玄铭的方向,身体也渐渐往谢玄铭的手臂上倾,谢玄铭身体一僵,扶着她的手一顿。
程时玥早已疼的眼前发黑,她朝上费力抬了抬眼皮,声音已经弱到了微不可查地地步,“怎么了?”
谢玄铭望着程时玥,久久不语。那双眼,不再如往日般清澈,多几分深沉。
半晌,程时玥听他道:“这伤,是怎么弄的?”
“是有人欺负你吗?”
欺负?谢煊可没有欺负她。妃嫔与妃嫔之间,是竞争对手,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妃嫔与皇帝之间,是依附和被依附的关系,大树怎么样都能生长,但藤萝离开了大树,便无法生存。
在朝堂,皇子与皇子,看似相互平等,但实际上还是子凭母贵,外戚实力最强的皇子,便是最为受重视的皇子。
更不用说同朝为官的各级官僚,看似是各司其职,但其中的门生故吏、师生情谊,那里是简简单单的“朋友”一词可以概括。
如此,柳叶儿便更加对程时玥口中的朋友好奇了。
她放下东西,问道:“不知程小姐口中的朋友,是何人?”
程时玥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良久,却见她几乎从头到尾眼神都是一如来时那般,不见波澜。那一瞬,她又想起了谢煊。
那股对谢煊的信任,悄然间转移到了柳叶儿的身上。
程时玥轻声道:“是六皇子。”
“他大概应该很久没吃什么东西了,饿得皮包骨头,连走路都脚步虚浮,我刚刚让人给他送了吃的过去。”
“我想让您帮我看看他的身体,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等等!”柳叶儿见程时玥还想继续说话,蹙眉打断道:“你是说他很久没吃东西了?”
程时玥点点头,以为她是对此吃惊,于是便解释道:“因为他小时候落水了,醒来后——”
“这些我都知道。”柳叶儿再次打断她,一双自始至终都寂静的双眼,终于有了变化,她紧紧盯着程时玥,问道:“你刚刚给他送了吃的过去?”
程时玥觉得她问的很奇怪,虽然多次被打断,但她还是配合道:“嗯,就刚刚我回来的时候送过去的。”
柳叶儿脸色越发不好看了,“送了多少?”
程时玥摇摇头,“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
这里随时都有人路过,万一她和谢玄铭被人看到了,那就糟了。程时玥不想在这里跟他废话,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快走吧。”
没想到,谢玄铭却纹丝不动,程时玥奇怪地抬头,只见他低下头凝视着自己。
他逆着光,程时玥看不清他的眼神,这一瞬间,她竟诡异地感到一阵陌生。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正当她在想开口的时候,谢玄铭开口了:
“那,我背你。”
程时玥听了谢煊说的话后,心里的压力瞬间化为无形。但是,徐夫子曾告诉过她,笔墨纸砚皆是外物,书法的真本领,乃是在于自身。
是以,在她意识到是墨的原因后,提笔研究了一下,便找到了原先下笔的感觉。
于是,谢煊看到了,在那张他亲手铺好的宣纸上,程时玥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提笔写字。
她的动作优雅娴熟,笔势连贯而下笔醇厚,她的笔触,带有女人特有的程婉和细腻,即使墨色浓淡不均,却越发添了几分层次。
谢煊本以为程时玥是拿书法作为借口来刻意接近他,没想到程时玥自身的书法功底竟如此深厚。
一看就是下过苦功夫的。
外人不知,谢煊尤爱书法,因此在看到程时玥竟能用这种墨写出如此好字时,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觉得可惜。
能在书法上下苦功夫的人,能忍受日复一日只与笔墨相伴之人,没想到竟是个庸俗鄙陋之人!
谢煊从程时玥的字上抬起头,将目光缓缓移向程时玥,仔细打量这个三年不见的表妹。
纵使心里再不喜,谢煊也无法否认程时玥的美艳。
即使是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只端端站立地执笔写字,那袅袅娉婷的身姿和气质,已是超越了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