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莺透过朦胧的泪眼,竟看见探花郎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神情。
“你应知道,我这个身份,与各处都有许多牵绊。有些事……未雨绸缪总比临阵慌乱得好。”崔沅替她拭泪,耐心与她解释,“我非是快要死了,只是不想把你困在府里,为人奴婢,劳劳碌碌的。你应在自己的天地,无拘无束。”
或许放在之前,她就此惊喜感激地答应了,可眼下她竟完全听不进去。
以为面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可以更坦然,更释怀,却不想原来这么难。
寥寥几月,原来可以改变一个人这么多。
她恼怒地逼视回去,“公子又把我当成什么说到做不到的小人了?我既说过要同几位姐姐一样陪伴公子,就不会食言。”
“你本就不是竹苑的人,实在不必如此。”崔沅垂下眼睫,将要收回手。
她却拉住了那只将要离开袖子。
“还是说,长公子如今觉得苏合的饭食更合心意?已然厌弃我、不再需要我了?”
“若这般,我无话可说。”
面对这耍无赖似的言辞,崔沅竟感到无计可施。
也许该故意顺着她的话承认,这样她便会因为恼羞成怒而顺势答应离开。
可当他触及她眸中倔强泪光,因伤心而哭红的眼眶,还有那片清润明亮眼神,张了口,竟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是”字。
两瓣唇翕动,又闭上了。
只他已决心不想再让这雪球越滚越大,徒增烦恼,闭了闭眼,再想张口,叶莺却十分地灵透,凝着他的眸子:“瞧,您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我。”
垂眸沉默的崔沅被自己的话砸了脚,遥望窗外的竹林。
一场雨后,恼人的竹笋又飞长出来许多,使人怎么拔也拔不完。拔了,那原本扎根生长的地方好似缺了一块,空洞洞的。
沉默许久,无奈地妥协了。
“当然没有厌你。”他说。怎么可能厌?
若今日郎中的回答仍有三成把握,他必是要试一试才肯。
叹息一声:“明日将笋给做了吧。”
见她唇一抿,似又要哭,他下意识将指腹往前一送,扶了上去,“别……”叶莺却笑了。
那些模糊的泪化成了盈盈春水*,映着烛光在眸中流转,顾盼生姿。
崔沅手心似烧灼起来。
替叶莺传信这个事,凌霄常在外跑,并不知晓竹苑的情况,白术也只是告诉他,有个婢女是被拐来的,如今安顿下来,想要给长辈去一封信报平安。刚巧,这个长辈是个医术不错的游医,顺道接来府上给公子瞧瞧。
这些时日在外行走,凌霄找过不少游医,多是名不符实之徒。所以这个事情,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所以他交给了手底下一个叫杜仲的小厮去做。
杜仲难得跑这种轻松闲散的差事,一路游山玩水,过了近半个月,才到了杞县。他不比凌霄有公子的手信,与当地的官署说一声自会有人带路,而是自己一路问当地百姓,终于在傍晚摸到了小柿村里。
村头有条清水沟,鱼虾丰足,自后头山上绕三两间屋舍蜿蜒流下。屋舍看着像是个学堂模样,一个灰袍长髯的老头正往窗户上糨纸,几个八九岁的小孩拖着鼻涕蹲在门前看蚂蚁搬食。
杜仲见有人便上前打听:“阿伯,你们这儿可是有个姓刘的郎中?”
徐琦回过头,见他面生,不是这附近村民,便迟疑道:“你是……?”
杜仲笑道:“这不是,刘郎中的家人给他捎信来了。”
也是巧,徐琦听他一口上京官话,联想到刘邈家中确有几个子侄在上京,不疑有他,便点点头,嘱咐几个孙儿徒弟关好门莫要乱跑,便带他前去。
刘邈家。
杜仲甫一进门,就被一股清苦的药香味给包围了。
方才那位夫子住在村头,堂前堆了几块大石与碎石若干,搭成个洗墨池,晒了一地的旧书。这厢医馆后院连着青山隐隐,流水迢迢,横竖十几排药架错落有致,竹篓里还有今天上山新采的不知名种草药,根上还带泥哩!
当真是个隐世的好地方。
刘邈不认得他,以为是新置的小厮,一边拆了信皮道:“怎么今日来了?可是家里缺银钱不成……”他的声音戛然止在喉间。
徐琦见他面色不对,还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走上前去想着如何安慰,却没料到一把子被他薅住了肩膀用力摇晃。
徐琦只觉全身的老骨头要散架了,还安慰呢,止不住地骂:“老匹夫,发什么疯这是!”
刘邈一把将信拍在他脸上:“快看快看!是殿……是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