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深处镇中心的钟楼又开始鸣响时,我正蹲在老钟表匠的工作台前,看他用镊子夹起比米粒还小的齿轮。黄铜色的零件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像被岁月反复摩挲过的琥珀。“滴答,滴答”,工作台角落的座钟总比钟楼早响半分钟。老周师傅说那是民国二十三年的德国货,比他爷爷岁数还大。我数着他眼镜片上的裂纹,突然发现那些蛛网般的纹路竟和钟表内部的齿轮组有几分相似。“后生仔,这玩意儿可不能急。”他枯瘦的手指悬在发条盒上方,指节处的老年斑像缀在丝绒上的星子,“去年有个老板想把钟楼改成电子屏,说年轻人不爱看这老古董了。”镊子轻巧一转,卡住了游丝的末端,“你猜我怎么说?我说你把长江改成塑料管子试试。”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漏下的光斑在齿轮图纸上缓缓移动。我想起第一次闯进这间铺子的情景:积灰的玻璃柜里摆着各式怀表,有的表盖内侧刻着模糊的字迹,有的嵌着泛黄的照片。老周师傅正用放大镜研究一块怀表,阳光穿过镜片,在他花白的眉毛上投下小小的彩虹。“这是1953年的上海牌,”他忽然开口,声音像落满灰尘的木箱被缓缓打开,“当年有人拿三斤粮票换的。”他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整齐码着泛黄的纸片——有1967年的修表收据,有1982年的零件进货单,最底下压着张褪色的黑白照:穿中山装的年轻钟表匠站在钟楼前,背后的指针指向三点一刻。暴雨突至的傍晚,钟楼的报时声突然卡住了。老周师傅披上蓑衣就往山上跑,我举着伞跟在后面。湿滑的石阶上,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仿佛脚下不是青苔而是刻度。钟楼顶层弥漫着机油和雨水的味道,巨大的钟摆悬在半空,像停摆的心脏。“是擒纵叉卡住了。”他仰头望着齿轮组,雨水顺着帽檐滴进衣领,“三十年前台风天也出过这毛病,那时候我爹还在。”他踩着木梯上去,腰间的工具袋晃悠着,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像冰凌碎裂。当第一缕晨光爬上钟面时,修复工作终于完成。老周师傅用绒布擦拭着铜制指针,指腹的薄茧蹭过刻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你听,”他侧耳倾听,“每个齿轮都有自己的脾气,得顺着它来。”下山时,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块怀表递给我。打开的瞬间,雕花表盘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这是我学徒时做的,”他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现在的年轻人都看手机时间了,但总有些东西,得用手摸着才踏实。”暮色漫进铺子时,我坐在老位置上,看他给一块电子表换电池。led屏幕亮起的绿光映在他脸上,与周围的黄铜色老物件格格不入。“时代变喽,”他叹了口气,却在调试指针时,依然习惯性地屏住了呼吸。钟楼的钟声准时响起,穿透渐浓的夜色。我忽然明白,那些齿轮转动的声响里,藏着的不只是时间,还有一代代人用匠心焐热的光阴。:()夏天快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