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头的纹章图示以朱砂绘制,落在王献之眼中,红得如鲜血一般。
他眨眨眼,想要回避那抹冲击带来的不适。
等王献之缓过神来,瞬间认出——
这赫然是北府军的调令!
如今并非乱世,可天下依旧不太平。北有前秦苻坚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要扬鞭南下。
为此,当朝谢侍中内举不避亲,毫不迟疑地举荐了自家侄儿谢玄出任兖州刺史。
而谢玄也果然不负众望,自领命以来,收编北方流民,驻扎京口练兵,练了成一支声名鹊起的北府军。
虽说还缺少一场大胜帮助北府军扬名天下,可这一年以来北府军动作频频,也让人看到了锐不可当的气势。
谢玄耸肩,将丝帛递到王献之眼下,任他仔细瞧个清楚,泰然自若地解释道:“不过是奉家中大人之命行事,子敬可别为难我。”
谢家的诗酒风流似乎在这人身上集了大成,分明是个将军,语气却听不出任何庄重,反倒透着王孙公子的轻佻。
偏偏这份轻佻丝毫不惹人反感,就连多少有些尴尬的话,由他说来,都成了一派理所当然的磊落。
“纵是谢侍中点检……”
能被北府军征去,似乎是一条很不错的路。
王献之可以预见,既能助郗道茂从王家脱身,又避开了留在建康惹人闲话的可能。
他分明没有理由阻拦,却依旧心不甘、情不愿,哪怕说不出任何缘由。
“王子敬。”
或是七郎,或是官奴,再不然便是郎主,郗道茂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王献之。
她的神色依旧那样温和,说出来的话格外干脆利落。
“王氏舍我在先,我想要归家,不是合情合理的事么?”
“更何况——”
郗道茂扬了扬手中的契书。
“一约既定,谁都没了阻拦我的理由。”
“你哄我签下契书,竟是在此刻等着么!”
王献之的惊疑终于化作姗姗来迟的恼怒:“即便归家,也该归郗家!”
郗道茂往谢玄身旁走近的动作叫他更加羞恼,破天荒地失了往日的风度,抬手一指:
“眼下竟叫幼度来接,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谢玄剑眉一拧,动作比反应还快,并不顾着往日情面,当即提剑出鞘。
“如此无礼,也不怪郗家阿姊说什么都要走。”
这句嘟囔可把王献之气的够呛,谢道韫赶忙唤住他。
“阿羯。”
不等自家姐姐再说什么,谢玄已经无比乖顺地将剑按回剑鞘。
“事已至此,又有契书在手,不若好聚好散,子敬以为如何呢?”
王献之匆匆一瞥,这才看清。
原来谢道韫今日一反常态,曲裾深衣,庄肃非常。腰间更是如谢玄一般,连剑都配上了,英气逼人。
她深知,若以郗道茂的个性,若能一别两宽,顶着什么名声离开王家不要紧。
可谢道韫要顾及她的名声,又怕王家人借题发挥,自然要将替谢家将事情说个清楚。
“那召令上头写得明明白白——”
谢道韫字字铿锵:“北府军征召郗氏女为医典女录事,又盖了我叔父的印鉴,何来私情?”
她语气微讽,一针见血道:“你不过是觉得不应当罢了。”
“一个被王氏舍弃的下堂妇,本应涕泪涟涟,或是伏低做小,怎能转头搭上了谢氏,对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