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又是一陣刺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昌州的那个晚上。
那一年,他刚满十五,被父皇派去昌州督军。为了让众将心存忌惮,期间他一直绷着臉,不肯轻易露出一丝少年稚气。在校场上,习练骑射也从不敢松懈,必要比所有人做得都好才行。
渐渐地,军中上下都开始认可这位从长安来的皇子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娇生惯养。
可是这样的军旅生活,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毕竟还是太逞強了。夜深人静时,他躺在硬邦邦的军床上,总是想起自己的母妃,却倔強地不肯让自己流一滴眼泪,虽然他常常看见那些和他一样年纪的新兵躲在军帐后低声啜泣。
军營驻紮在昌州城外,一个月允许士兵进城一次。未免进城后被城中官员讨好,落人口实,他一般很少进城,可那一日刚好是一员大将的生日,军中将领基本都去了,他自然不能例外。
结果许多人都喝醉了,只能留在城中休息。昌州太守自以为抓到好机会,送了一名歌姬到他的房里,他提前知晓了,又不好直接拂了对方面子,便借故离席,想要独自回军營。
当时跟着他的便是现在的侍卫首领崔亭。两人为避人耳目,没有提灯笼,只借着月色向城外走去。当时的昌州城不像长安宵禁得那般严格,所以两人还算顺利地出了城。
可惜,回军营的路上要经过一个亂葬岗,两人就在那里遇到了“鬼打墙”,怎么走都像在原地打转,后来更是不知为何走散了。
月光在这茂密的树林里变得惨白,他能看见自己正走在一片墳地中,到处荒草丛生,阴森可怖。
时不时一陣風过,他隐隐还能听见一些声音。有时是草丛拨动的声音,像有人突然从他背后跑过,有时又是突如其来的几声短促的笑,听得人毛骨悚然。
那种感覺,就像周圍有一群看不见的人正團團圍着他。
他努力不去想那些怪力亂神,只绷着臉一直往前走,想离开这里,可转了一大圈居然又回到了那片墳地,被他踩过的痕迹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当时的他说不害怕是假的,低着头想要再次穿过那片坟地,可旁邊突然窜来一个黑影,一头撞到了他的肋骨处,痛得他直抽了一口冷气。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这才看到那团被他撞得摔在地上的黑影是个小姑娘,梳着两个像包子一样的发髻,正捂着额头瞪着他。
“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吗?”小丫头口气不善,却让他顿时有种回到人世的感覺。
他上前扶起她,道了歉,看那丫头消了气这才问她是否知道离开的路。
小丫头面露不解,“这地方就一条路你也能迷路?也是个人才,算了算了,跟我走吧。”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走。
一边走,还一边问他跑这乱葬岗来做什么。
说实话,这也是他想问的,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居然明知这里是乱葬岗,还敢跑来,也像她自己说的,是个人才。
于是他道:“我只是不小心走错了路,你又为何会到这儿来?”
小丫头攥着他的手緊了緊,良久,才小声道:“我、我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娘。”
“你和你娘在这儿走散了?”他问道。
小丫头支吾了两声,算是回答,然后突然用手指刮了刮他的掌心,“咦”了一声,“你的手好硬,跟我都不一样。”
他被她弄得脸上一红,只觉那酥痒的感觉一直从掌心蔓延到心里,“我是习武之人,自然与你这小姑娘不一样。”
可不是,她的手小小的,肉肉的,握在手心里很软很温暖。
谁知听了他的话,小丫头眼睛一亮,就像他母妃曾经养过的一只波斯进贡的白猫,一到晚上眼睛就发亮。
她跑到他的前面,把他的两只手都紧紧攥住,仰着小脸看他,“小哥哥,你真得会武功?能不能教教我,求求你!”
真是个势利的小丫头,称呼直接就从“你这人”变成了“小哥哥”,他忍不住笑:“你一个小丫头学武干嘛?”
小丫头的神情很严肃,“我要给我娘报仇!”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刚才还说是和她娘走散了吗,现在怎么又要给她娘报仇了?可还未等他问出口,一阵不知哪来的怪风忽地飞沙走石而来。他下意识地抱住身前的人,也不知那风中夹雜了什么东西,竟在他的胳膊上划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小丫头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怎么了?”
怪风已去,他放开她,这才看到胳膊已经开始流血,小丫头吓了一条,掏出自己的绢帕想要替他包紮傷口,可手忙脚乱地反而让他流了更多的血。
他只好让她住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几条干净的布条,在绢帕之上重新包扎了一遍,这才勉强止住了血。
小丫头歪着头在旁边看着,“奇怪,你这伤怎么像被人挠了似的?”
他本想说什么人能挠出这样深的傷口,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刚才受伤的过程,似乎的确是有五根黑漆漆的东西从他胳膊上抓过,很像人的指甲,那种长长的尖尖的指甲。
他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难道这世间真的有鬼?
可他毕竟不是道士,除了惨白的月光和长满荒草的坟茔,什么都看不到,但刚才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
“奇怪,路怎么没了?”这时,身旁的小丫头突然说道,站起身四处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