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狭窄的小径上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李淳风终于说了一句“到了”,将她带到一處突出在外的石梁上,只见石梁的尽头长着一棵枝干遒劲的大樹,樹冠亭亭如盖,在这严冬里不仅没有落叶,反而还结满了拳头大小的黄色花苞。
“这是……无忧树?可是怎么会长在这里?”巫箬有些不解,不仅因为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半山腰,两侧都有高峰遮蔽,这向来喜阳的无忧树很难照到阳光,更因为这繁茂的大树上竟隐隐有靈气流动。
李淳风没有马上答她,仰头望天,当天上明月刚好升到中天时,微微一笑,“时间刚刚好。”
话音未落,天上月色再无任何遮挡,笔直地如清霜撒下,将他们所站的石梁全部照亮了。
与此同时,无忧树上的靈气开始流动起来,在月色下,如人身体上的血脉,闪着莹莹青光,所到之处,那黄色的花苞也缓缓绽开了娇嫩的花瓣,仿佛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黄翅蝴蝶。
清风徐来,花瓣轻颤,那些灵气所化的荧光便如花粉一般从花中落下,悠悠荡荡地悬浮在石梁之上,将两人轻笼其中。
饶是巫箬,也被眼前这不真实的美景所迷,说不出话来。
李淳风伸出一只手,那些荧光仿佛受了什么感召,纷纷聚拢到他周围,在他手指间跳动,像极了淘气的小孩儿。
“这棵树是我十年前无意中发现的,那时刚好是六十年一次的庚申夜,天降帝流浆,这棵树运气好,在这夹缝里也吸收到了月精,修出了精魂,你看,便是这荧光。”李淳风将手举到她眼前,淡淡一笑,“你问我为何对这些小妖怪和善,不过是因为小时候便能看见它们、听见它们,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没人陪的时候便找它们说话,一来二去,也就有了几个玩得好的玩伴,只是后来离了家,也就和它们断了联系。”
“你从小……就有天眼?”巫箬再次意外,自周以后,凡人身体中的灵气越发淡薄,从小便能看见万物精魂,与众灵沟通之人可谓是万里无一,她虽知道他天赋高,也从未想到会高到如此地步。
李淳风将手一扬,树精散开而去,笑道:“老头子见到我第一面也是这么说,所以磨了我爹许久,趁我娘出门的时候,悄悄把我带走了。”
“你那时候……”
“三四岁吧,”李淳风猜到她想问什么,“连路都走不稳,就跟着老头子四处漂泊了,是不是很可怜?”
他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想逗她笑,可巫箬却心头一动,想起他之前曾说过,为了锻炼他的体魄,袁天罡曾在寒冬腊月将他扔入冰冻的河水中,现在想来,恐怕类似的磨砺还不少。
小小的孩童,只因天赋异禀,便要离开双亲,去承受这些,他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心疼吧。
于是巫箬难得没有和他抬扛,脸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你娘一定很恨你师父。”
“可不是。”李淳风摊摊手,“每次我们回去,她都要指着老头子的鼻子骂他半天,连带着把我爹也从头到脚地骂一遍,两个人愣是不敢说半句话。不过我就享福了,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玩玩什么,走的时候还总给我塞银子,哎,所以你看,我现在花钱大手大脚,都是我娘惯的。”
巫箬这一次是真被他的神情逗笑了,“你这自省倒是挺到位。”
李淳风亦微微一笑,盯着她的眼睛道:“那你呢,你小时候都做些什么?”
巫箬没想到他会冷不丁地问到这个,脸上笑容一僵,沉默了下来。
第102章涂山狐(七)(一更)李淳风料得她会……
李淳風料得她会有如此反应,只靜靜地看着她,哪怕知道她可能会生气但还是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他太想了解她的过去。
他希望她能向他敞开心扉,哪怕是一点点也可以,他会证明给她看,他是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
可是她一直沉默着,沉默得让他慢慢没了信心。
巫箬抬眸时,刚好看见他眼中的变化,那一向沉着的瞳孔里涌动着一种叫不安的情绪,让他看上去有些低沉。
心绪莫名为之波动,她来不及阻止一些话已脱口而出,“小的时候都被安排去照顾药圃,顺便熟悉药草的习性,也没玩耍的时间,所以你问我做过些什么,倒真是乏善可陈。”
见她肯说,李淳風眼里頓时有了光彩,忍不住握住她的雙手,“看来你小时候过得比我还惨,不过没关系,你没做过的事,我都可以帶你去做。”
他这最后两句话发自肺腑,饶是巫箬再迟钝,也听出了其中情意,低头看着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好。”
这一个字简直比他此生听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动听。
唇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他看着她道:“那今日就先帶你爬一回树吧。”
说罢,伸手揽了她的腰,脚下一点,便带着她飞上了最高處的树桠。
巫箬与他并肩坐下,周围全是黄黄绿绿的小荧光,忍不住也伸出一根手指,很快,一点荧光便落在了她的指尖上,闪闪烁烁的,像是在跟她说话。
她的唇邊也忍不住露出欢愉的笑来。
“这里真得很美。”她道。
李淳風低头看着她,轻轻一笑,“不及某人。”
耳朵尖有些泛红,她收回了手,道:“我们一直坐在这儿?”
李淳風点点头,“你上次虽受了阿阮的灵气,但我看得出还是未完全恢复,又在山海界里折腾了一番,今晚就在这里好好调息一下,应该有所益處。”
巫箬这才明白他带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这无忧树承了帝流浆凝出了精魂,每晚吸纳月精时,也使得这一片灵气盎然,确是对她恢复有效,当下也不多说,闭了眼,静静调息。
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