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水生梗着脖子没有答话,于康仗着自己曾经见过林朔,在一边说道:“衙内容禀,张兄弟他没做大法师,我两个就是白莲教的小头领,也算不得什么头领,现在手下一个人也没有,今天晚上的事就是个误会……我们……我们早不信教了!”
林朔却没理他,依旧看着张水生。
张水生说道:“各为其主,啰嗦些什么!”
于康心里着急,“水生!这是林大儒之子,不可无礼!”
林朔轻笑一声,说道:“大观二年,睦州山火,烧了两镇八村,许多人流离失所,彼时家父隐居寿昌,在寿昌筹集善款,运送到建德去。当时曾见过张员外,得知张员外早年苦读,却屡试不中,家父回家与我和兄长慨叹许久,言张员外乃是性情敦厚,心怀百姓之人,是做官的好人选,只可惜他在朝中早已没有人脉,不然也可帮上一帮。”
张水生没想到还能听到自己父亲的事,心下微愣。
父亲生前是镇中的体面财主,为人和善,乐善好施,他张家一家家风清正,却没想到短短十年之间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他如今做了白莲教徒,无论他心中是怎样想的,在官府的人眼里看来就是反贼,若是今日被宋军制裁,到了地下有颜面见父亲吗?
思绪至此,心中悲痛万分。
面对家父故人之子,张水生再生不起反抗的心思,整个人似霜打的菜站在那里,没了精神气。
林朔叹了口气,叫人给他两个松了绑绳,对面看座,说道:“从前你两个入了白莲教,好歹可说一句乱局之中保全村民安危。可如今节度使已至,你两个又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于康看张水生依旧不开口,自己说道:“即是衙内问,我们没有不能对人言的。我两个最初就是看百姓疾苦,被那些个当官的压制得太狠了,赵官家税一,他们踢踢米斛,收收雀钱,能收到税三不止。我们本本分分的种田做小经纪的,不如那些个会贿赂县官的,我家和张兄家道是如何中落的?不是为得自己不肯吃苦!都是那些个当官的害的!”
“……我两个就是恨这些个贪官污吏,再加上方腊造反之时县中混乱,不少厢兵趁乱杀人抢劫,我两个也是受村民所托,集结乡勇,保卫乡里,这才做了错事……如今得知潘节度使到来,再没依附白莲教之心了!衙内明察!”
他还要再往下诉忠肠,张水生却止住他话头,自己对林朔说道:“人都说无恒产者无恒心,睦州这些年来多了多少流民?方腊崛起难不成毫无道理?你既是大儒之子,不会不懂此理,只助纣为虐,帮姓潘的对付方腊圣公,不管这东南百姓生灵涂炭?”
于康把张水生后背掐的一片紫也没止住他说话,心中暗叫糟糕。
林朔却好似根本没生气,他看着张水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这么想的,他说道:“方腊安置了睦州的流民吗?据我所知他一事未做,可如今潘节度使可是建了水泥厂,安置了多少没田产的人?”
张水生说道:“那不过是一时之计,若那潘大人走了呢?一天不做工,人就没有饭吃!方腊圣公是没安置流民,可若……”
可若他真能建立平等国度,他们人人都能吃上饱饭。
林朔说道:“可若什么?”他把张水生未说出口的犯禁的话说了出来,“……可若方腊大业已成,东南百姓都能有土地种了?”
他看着张水生,见他一副坚定的神情,不由得笑了。
张水生怒道:“你在笑什么!”
林朔越发乐不可支,“你不光见事迟,不灵光,你还天真……真是和了苏学士所说,愚且鲁矣!”
他在张水生愤怒的目光中说道:“方腊已称了皇帝了!他自己三宫六院,供奉无数,把这世间珍奇已都享用了一遍了,你们底下人呢?还在做春秋大梦!”
“潘节度使到睦州不过五天就建了水泥厂,你那方腊圣公在这已称帝数月,他但凡真想着百姓,他又做了什么事?”
张水生手捏着拳头,林朔见他一头扎进死胡同里,摇了摇头,“你的眼界只在睦州一处,但凡出去看看,也能知道潘节度使一路之上不光平定叛乱,更是尽力安置了流民,润州那边杨府尹主事,前两日已经在村县之中开始重新分土了。”
张水生瞪大了眼睛,重新分土?这怎么可能!江南一地几十年来没有重分过,潘邓有再大的权势,他能做到重新分土吗?
没等他再问,林朔摆摆手,“将他两人看管起来,严加看守。”
如今正是讨伐石宝的要紧关头,不能坏了潘节度使大事。
*
当夜,潘邓站在桐庐县县城高处,看着县中群情激奋的穿着白衣的百姓。一边的阮小五心惊肉跳,“大人,咱们避避吧!这地方太邪性了!”
街上的百姓山呼海啸,要求放了石宝将军,再叫宋军退出桐庐县,个个高喊“白莲圣教!”脸上有癫狂之情。
梁山军正在扫清道路,指挥使叫他们不要伤及百姓,是以也没人动刀枪,都把长枪拦在胸前阻挡。
潘邓拿了望远镜在高楼上探看,只可惜此事正值深夜,城外乌漆抹黑,看不真切,便问阮小五道:“他们准备好了没?”
阮小五闻言面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大,大人,咱们真这么干?”
“那是自然了,都准备这么长时间了。”潘邓又低头看着街道上挤在一起的百姓,太危险了,这要是发生踩踏事故怎么办。
阮小五也拿了千里江山镜,往城西北边看去,“快了快了,大人,我眼见着有光点了,诶!”
他把镜筒放下来,看着西北炸开一个小烟雾弹,那点声响在百姓的群攻之下显得微不可闻,“他们开始了!”